第七十二章 出行
因为清晨发生的这件事，我一天的心情都好得出奇。
这一日，天空晴朗，风和日丽，诸事大吉，百无禁忌，尤甚出行。
般若山并不远，骑马只需两个时辰，但我带足了仪仗，浩浩荡荡，路上走了半日有余。
小丁没有随侍左右，我留他在宫中照应，跟前的是一个面貌生疏的小太监，手脚虽然不笨，但比起小丁来有天壤之别，当他将一碗残茶泼在我的衣角上时，我本该大怒，但碍于我心情好所以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车行之中不便更衣，我只是任由他将茶渍拭去，不那么明显就罢了。
帝京繁华，风物宜人，却自有一番喧哗的意味，只是愈往山中走就愈清净，及至到了般若山脚下，那一派林间的萧疏令人心头一亮。
清洛观修筑在半山腰，车马再也行不上山路，所以我弃车不用，沿着一条山间小径徐徐而上。山中幽静，人迹几不可闻，这也难怪，堂堂一国公主修行之地，自然是闲人免入的。路上有参天古木投下的斑驳树影，山涧边，还有几树盛放的桃花，粉红的花瓣缤纷而下，顺着溪水流远。
白居易有句诗非常精妙——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说的，大概就是此情此景吧。
不知走了多久，山中长久的安宁令人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当我们一行人终于来到清洛观之前时，西斜的日光淡淡地渲染了门庭。
观门紧闭，观前也无半个人影。
我身后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在林间有一点点的回音，随行而来的御林军和内侍们都在嘀咕这清洛观好大的架子，慕王亲至居然没有一人迎接，真是放肆。
我微笑，抬手制止了他们，只是信步上前，轻叩门环。
少时，有人应门，推门而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间的主人——道姑清洛，也就是嫣朝的公主褚洛。
阿焱并未褫夺她的封号，是以我身后的一干人等见之都要下跪。洛公主的一把嗓音柔静清澈，“诸位不必多礼了，慕王大驾前来，有失远迎，请进！”
我也不拘礼，随着她步入道观，进入之后方觉这观之大，在外只能看见一片白墙掩映山间，与世间任何一座道观佛寺并无不同，可进去一看才感叹这其中乾坤。虽然与皇家的辉煌绚烂无可比，但说起清幽别致来，倒是自成一统。
这样的一座道观，怕是短期内根本修建不起来吧？阿焱她到底是怎样在短短数月之间建起了这里？
见我沉吟，褚洛笑笑，她现在是一副女冠的打扮，全身上下殊无装饰，只在臂间搭着一柄拂尘，与她整个人的气质倒是相得益彰，我突然想起了她公主时最常见的一套妆面，也是这样素净，首饰都选用的是珍珠，虽然比现在贵气不少，却也没有现在的这样一种恬然安稳的气度。
这样看来，她在这里过的不错。
“这里曾是嫣朝第一位女帝修行之所，距现在有百多年的历史了，陛下之前曾为我专修道观，只是后来时间紧迫，就干脆选了这里。”
我边听边点头，怪不得这里虽然粉饰一新，但那一种时光流落下来的沧桑却隐约可见。只是这嫣朝的第一位女帝么……我沉吟。
观内也未见有多少人，只有寥寥几名道姑，一人洒扫，几人在收拾厢房，阿焱唤过她们来为我随行之人一一安排了休憩住所，引我到了前堂。
“为何不去大殿？”我不是想要礼佛，只是觉得那里更明显些，在众人眼皮下，我好不至引来什么风言风语。
“那里供奉着瞬华女帝的长生牌位，你我接下来所要说的事似乎并不适宜……”她话留一半，我明白了。
所以，这之后无论什么时间我都把那个小太监带在身边，他自称名叫“小尘子”，尘土的尘。
洛公主看了他几眼，那种目光不像是随意打量，但我当时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之后，说不上相谈甚欢，洛公主那种淡淡的神情令我无法开口，她现在果真像一个超脱尘世之外的人，对我称呼她“公主”似乎有些反感。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你这次来，做什么？”
我想了又想，最后直言道，“南蛮遣使求亲，陛下欲迎你回朝，这些你不会不知道。”
她却摇头，“我不知道。”
我讶异了一下，旋即道，“这里并非与世隔绝，你既然知道我现在以慕王的身份前来，可见这天下事，你并非不知道的。”
“但这件事我不愿知道。”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何必任性呢？你该明白兹事体大。”我不认为自己口才尚佳，也不认为单凭这只言片语能让她回心转意。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看出来了，这种红尘之外的生活更适合她，她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份难得的安宁，我这次来无论说什么，也许结果都会是无功而返。
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并不奇怪。相反，如果她答应了，这才奇怪呢。
洛公主拈着拂尘，对我摇头，“之前的事别人不知道，你总该是最明白不过的，我与南蛮之间，曾经以此为谋，你不该赞同由我和亲，更不该亲自到这里来做说客。”
“也许我相信你呢？”这句话出自肺腑，我说的亦是不假思索。
“那么我不能接受你的这份信任，”她宛然一笑，“况且，沐勒真那个人心机深沉，他绝对不是一个会和嫣朝共享和平的南蛮单于，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求尚公主，总之兹事体大也好，你的信任也好，我都不想打扰自己的安静。”
她的这番话的确发人深思，我当然也想过沐勒真的目的当然不会是两国联姻这么简单，他图谋的是整个天下，只是近来千波阁的密报之中有关此事的太少，南蛮背地里在做什么根本打探不出来，想要知道什么，也许只能从沐勒真的脑子里撬了。
所以我和阿焱都认为，尚公主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至少，不会让南蛮有发起战端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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