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不安
“若是因此嫣朝亡了，这个天下尽归他人，对你有什么好？”
“是没什么好，”洛公主摇着头，她的神色淡到根本看不出波澜，“但也没什么坏处，毕竟天下不是我的。”
她这种态度令我无端的有一种羞恼，“公主，一年不见，你倒是让我吃惊不小，即便这个天下不是你的，身为嫣朝皇室，难道不应该为苍生尽一份心力么？难道眼睁睁看着南蛮借机挑衅，天下战端再起，百姓生灵涂炭么？”
“你不该吃惊的，”她的神色依旧淡然，“我之前和你说得很明白了，而且你也承诺过我，只要我放弃公主的身份，你会给我想要的安宁。现在我做到了，你却想要反悔么？”
我言辞一窒，几乎想不出什么来反驳，确实，她说得没错，她已经放弃了公主的身份，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强要她承担一个公主的责任。
可是……
“国殁身死可也，况且你凭什么认为，只要我去和亲，沐勒真就不会开战？南蛮就会息事宁人？两个国家的命运会只维系在一个女人身上？沈慕伊，当初，是谁领军大败南蛮的？当初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又是谁？——你不要让我小看了！”
“这……”她这一席话令我哑口无言。
“好了！”她起身离座，唤了一个小尼，“带慕王殿下去用膳吧，之后的晚课还请慕王殿下行个方便，如若有事，我们明日再说。”
这有点出乎意料，我为难道，“这……恐怕不妥吧，本王不便在此留宿，惹了闲话，本王事小，公主的清誉事大。”
洛公主的身影顿了一顿，她的声音带着些凉凉的气息，切金段玉一般，“这点小事本无伤大雅吧？而且——这里不是龙潭虎穴，不会吃了慕王殿下的！你也……根本不是会顾及我的清誉的君子，何必做出这种姿态？”言罢，她的身影飘忽不见，融入了室外的一片苍翠之中。
她离开之后我推说不急用膳，便径直在那间屋子里坐到了天光散尽，暮色四合。坐久了腿脚有些酸麻，我背着手信步走入庭院，仰头看着最后的一丝光芒被黑夜吞噬，忽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
因为所有事态的走向，都不可预料，不可控制。我们似乎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寸步不由己，事事不由心。
“小尘子，你说，我应不应该劝公主回朝呢？她回去之后，又会面对什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已经习惯了向身边陪侍的人说出一两句心烦的话。
没有回应，这一点出乎我的意料，却又仿佛并不意外，如果是小丁，他一定不会开口，他跟随我日久，知道这个时候我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只是说说罢了。但这一次，我身边的，却不是他。
小尘子……我四顾，那个本应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顿时警觉，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大事不好了。
可是，我仔细搜寻了身周，发现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树木婆娑之处没有人藏身，屋顶上也无声无息，甚至连风声，都没有一点异样。
我不能相信是自己多心了，只能归咎于是有什么人藏匿得太好，以致我连丁点的印痕都发觉不了，意识在心头一转，我忽然不对——
洛公主！
如果是有人冲着她来的，那么，事情真是大大的不好了。
事先并未问到洛公主的寝居在何处，这里如此之大，不知从何找起。情急之下我遍地搜寻，这才恍然意识到我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这座道观虽然道姑不多，但也不至于如此的清净，简直就像进了鬼冢一般，半个人影都找不到。
这下，更难办了。
我现在恨只恨自己没有把自己的剑带出来，现在根本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来防身。无奈之下我只得在一丛翠竹之下捡了一截半枯的竹竿，在掌心试了试韧度，接着向里走。
有半数的厢房都亮着灯，我一间间看去，一个人都没有，灶间的炭火明灭，蒸煮的饭菜冒着热气，却无人照看，甚至，连同那些我带来的随侍都不见了，所有人仿佛凭空消失一样。
都说深山老林有魑魅出没，夜间专门摄人修炼精元，这话骗骗三岁的孩童尚算不错，但对我，只知道，有些时候，人比鬼魅更加的可怕！
一直到了为我准备的那间寝居，我终于见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刚才引我觉得此间有鬼的小尘子。
彼时他正毫无觉察地在为我焚香倒茶，见到我如此惊慌地进来之后居然还抬头冲我一笑，就是这一笑令我有点恍惚，下一刻，一把短剑从他的衣袖中滑出，直接就向我刺来。
猝不及防，我本能地抬手格挡，这时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但仿佛有提线缚在了我的四肢上一般，一招一式都足够行云流水，不偏不倚的，恰到好处地躲过他致命的狠刺。
一年多来琐事缠身，武功倒是荒于练习了，却仿佛融入了我的血脉中一样，一年之前与孟远彦的那场对决在脑中重现，仅仅一截枯竹，在我的手中竟然有不输宝剑之威。
“呃……”一声闷哼，他被我刺中了持剑的手腕，手一抖，他勉强才稳住了剑势。
趁这个空当，我问，“你是谁？为何偷袭我？谁派你来的？”
小尘子咬牙不语，剑招愈发狠厉，我也无暇再问，应对着，却似乎听到有几声含糊的哼声，从这间屋子的屏风之后传入耳迹。
心念电闪，我突起一招逼退了来势，纵身向后一跃，正好撞倒了屏风，露出其后被捆绑着的一个人来，竟是——洛公主！
“公主！”我一声大喝，抢上去想要救她，可没想到身边窜过来的一个人影，迅雷不及掩耳的，利刃就对准了她的要害。
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到底是谁？挟持公主有什么目的？”堪堪止住了攻势，我瞪着那个对我冷笑着的人。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要你死而已。”他的口吻轻松平常，可那一份强撑出来的镇定瞒不过我的眼睛。
只是要我死么？这倒简单了，我暂时放松下来，问，“阁下是哪位，我不记得得罪过什么人。”
他哈哈笑了两声，扬手从脸上揭下了薄薄一层皮，“皇夫殿下应该记得我。”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觉得面前的这张脸确实有些眼熟，片刻之后记起来，“你是——柳潇尘！”
“不错，是我。”他毫不在意地承认了，随即他问，“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我答，“如果你确实是柳潇尘的话，那现在应该紧张的人不是我。”
“哦？殿下言下之意，该紧张的是我了？”
我指了指已经昏迷的洛公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孟左相的外姓侄儿，那么试问，你会拿她来要挟我么？她的生死，在你们的眼中，应该远甚于我吧？”
“殿下果然令我刮目相看，”他悠悠叹了一声，垂下了剑，“之前把你当成一介武夫，以为你有勇无谋，还真是看轻了你。不过，现在你又多了一个必死的理由。”
“就因为我能想到这一点？”未免有些可笑啊，这等简单的问题难道会有人上圈套？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这一番话包括他迷晕洛公主来要挟我所做的这些都有深意呢？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中升起，我却根本想不出任何端倪。
他轻轻一笑，“当然不是，你在她心中的地位，居然到了如此程度，知道么？如果不是她坚决不肯助我杀了你，我其实也不必如此对她。”
“那现在这个威胁起不了作用，你还有什么把握杀得了我？要知道，你的武功不可能高过我。”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对他动手，是因为我想问明白一些事，包括他潜伏在阿焱身边的目的，以及，为什么偏偏挑了这个时间来害我等等。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心中那一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看来你是有备而来，要杀我你大可早动手，何必等这许久？”
“殿下有所不知，你在咱们那位女帝心中的地位可是无人能及，在宫中想要杀你无疑是自寻死路，此番若不是你出宫来此，我们还没有这个机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你这大敌！”
“神不知鬼不觉？”我哂笑一声，“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怎敢有如此把握？”
“想等你的神救你？不必白费心机！”他的笑容变的诡秘起来，“对付你，当然不可能用刺杀这种手段，昔日威加四海的大将军，这点微末伎俩哪敢拿出来献丑。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怎么还不倒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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