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筹谋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不知道阁主为何偏偏选了你，天底下惊才绝艳的人也不至于少到这个地步？”
我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顿时后背一片冰凉。
夏欧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你足够聪明，应该不难想到。”
我无比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你们筹谋了很久了，在我领军之时就做了决定要我来千波阁，所以后来才在宫中安排了小丁。”
夏欧叹了口气，“虽然不完全是，可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好了，话说完了，这里还住的习惯么？小丁这两天无事，叫他过来陪你罢。”
“等等！”我倏然出声，“我想要见阁主！”
“你确定？”夏欧略有迟疑。
“是！”我斩荆截铁地回答她。
“那好，不过……”她深吸了一口气，言辞有些闪烁，“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梳洗一下。”
不消片刻，房门重被叩响，进来的是小丁，他捧着一盆水，见到我之后眉宇间有一抹极少见的犹豫，“主子，水来了！”
这句话没由来让我感觉到些沉重，他咬着唇，眼睛也不看我，直勾勾地望着手中的铜盆，像是想拼命从中看到什么似的。
我笑笑，“端过来吧。”
当我的脸清清楚楚映在水面上的时候，我顿时懵了，原先捧起的水慢慢地从指缝间滴回盆中，点点涟漪令水面上的那张脸动荡起来，但我还是明白了——这不是我的脸。
不是苏铭的，甚至也不是沈慕伊的，这张脸，陌生而又令人惊恐，我根本不像是在面对着自己。
我扬手将水盆掀翻在地，然后一把揪住了小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恶狠狠地盯着他的时候，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倒映着的两个小小的自己，虽然看不清楚，但那张不是我的脸却令我如同见了鬼一般松了手。
小丁略有悲哀地看着我，“主子息怒。这是阁主的意思！”
空前的愤怒令我丧失理智，勉强按下胸中的怒火耗费尽了我的最后一丝力气。
过了很久，我慢慢地在唇畔扯开一丝苦笑，“是么？”无力地瘫倒在地，我的手一点点握紧成拳，“可笑，真是可笑啊，就因为我是千波阁选的人——就要这样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了……哈哈……哈哈……”
那一天，我凄厉的笑声传出去很远，而那一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放纵自己再这样显露自己的心怀。
见到千波阁主的时候，仍旧是在山巅的那处飞阁之中，与我上次所见不同，老前辈眉目皆白，随着袍袖一同飞舞在乱风之中，天高地远，这一幕尽显他的孤寂。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将是我的未来。
夏欧从跟我说了那一席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领我到这里来的人是小丁，我惊异地发现他的武功不俗，也许丝毫不在我之下，况且我们之前朝夕相处，可我平日却没有一点察觉。
早就见识了千波阁的卧虎藏龙，但这一点犹是令我惊叹，对于夏欧所说的有关千波阁信念之事，慢慢地信了三分。
老前辈对我一笑，扬手请我坐下，这一番没有准备酒和茶，上一次已经将其说的明白，而这一次么，我有直觉告诉我应该更重要。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上一次我做出了选择，而这一次，却由不得我了。
老前辈道，“公子前后两次来到我千波阁，以为如何？”
“千波阁所在山腹之中，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奇景令人赞叹！”
“如此说来，公子喜欢这里？”
敬他是世外高人我才如此不厌其烦地与他说这些闲话，说实在的，现在的我根本没有这个心情，更想尽早切入正题，“如果我能放下心中挂念，寄情山水之间，自然不会不喜欢这里。”
老前辈呵呵一笑，“看来你并不能放下心中挂念，也罢，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我沉吟了片刻，问道，“近来发生的一切，还有，我的脸……”
死而后生，一而再再而三。这个世间，真真可笑！而且这一次，连容貌都变了，面目全非。
“为什么要给我换这样一张脸？”太陌生了，我抚摸着自己的脸，不禁自问——这个人……是我吗？
“因为沈慕伊已死，你不能再用本来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老前辈的笑容其实有点苍凉，认识了他这么久，我是第一次觉得他老了。
神一般的千波阁主也有老的这一天吗？我觉得不可思议。
也好，之前那张属于沈慕伊的脸确实太风流英俊了些，我曾为此饱受非议，见多了以色侍君之流，可笑我竟然也被人耻笑是祸水，甚至连同我的“死”，都衍生出了无数的版本，半数以上都加上我与洛公主有苟且之事故而横遭天谴，坠崖而亡。
关于我的死，百姓议论纷纷，一时间各色谣言甚嚣尘上。可笑的是在那众说纷纭的背后，所谓的种种真相都是故意做出的一个个骗局，我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换了一张脸一个身份继续活着，这是第二次，成为一个陌生人。
古往今来，不仅美貌女子红颜多薄命，连同那些风神俊秀堪比天人的男子们，亦是身世多坎坷，譬如兰陵王，再譬如，慕容冲。比起他们来，我如今仍能苟活与天地之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恕我冒昧，阁主所做究竟为何？”
“很简单，留下来，千波阁需要一个惊才绝艳之人来挽救。”
“挽救？千波阁如此恢弘，如何需要我来挽救？”
“月盈则亏，物极必衰，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几百年来，千波阁和嫣朝一起，在慢慢地走向衰落，千波阁日渐式微令我食不下咽夜不安寝，而我，已经老了。”
“那——为什么会是我？”究竟是什么间接导致了我的悲剧，我已经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老前辈负手而起，远远道，“公子身世离奇，原先，并不姓沈吧？”
我一惊，道，“确实如此，阁主如何得知？”
“千波阁所学之多，囊括万象，公子的命星奇诡，穿越时空这种事，老朽虽从未耳闻，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我从心底折服，“不瞒阁主，我的确来自异世，如今滞留于此，该是回不去了。”
老前辈摇头，“不，回的去！”
“什么？前辈的意思是——我能回到我原来的时代？那我该如何做，才能……”我想也不想，急急道。
老前辈却出言打断了我，“公子说于此世上仍旧挂念，走的了么？”
我顿时语塞，是啊，挂念——阿焱，无论是在我原来的时代还是在这里，她都是我唯一爱过的人，而且，对她的爱，是我心中永远的挂念——无论我是谁，无论我身在何方。
“阁主说的是，”我不禁有几分垂头丧气，刚才短暂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既然能够舍弃一切追随于她，能不能回去，根本不值一提。”
“公子不必气馁，你与褚焱陛下的命数仍旧紧紧牵绊在一起，这一生都无法脱开。”
“是么？我们之间，经历了太多分分合合，每一次都有不好的回忆，如果说这是命数，真是天意弄人！”
“沈家每代都会出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可太过卓越的才能无法见容于帝王，良人性愚，未免不是件好事。公子与褚焱陛下走到今日这一步，合该归于天意了。”
“如此说，我现在是有家难回，今后，这千波阁将会是我安身立命之处了？”
老前辈但笑不语。
“也罢，飘萍哪堪憎归处。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我淡淡一笑，“千波阁不入世，我今后亦不会现身人前，这张脸有没有认得，其实都无所谓吧？”何必多此一举呢？
老前辈的眼睛忽然雪亮，“不！记得我当初说过的话么？——若是你不即时收手，这个天下终会因你而动荡不安。而现在，已经到了你根本收不了手的地步了。千波阁不入世，便无法挽救千波阁百年声威了。”
我立即震惊，“但是，阁中的规矩……”
“因何开始，因何结束，这原本就没有定数。现在，就看你肯不肯，扶大厦于将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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