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为了长生不老,不择手段。
有人为了得道成仙,苦心寻觅。
我是幸运的,从懂事起,便住在桃花谷,这个外人穷尽一世,也找不到的世外桃源,这个修仙的人,梦里都想要去的地方。
师父说我是孤儿,是他偶然在山里捡到的,许是投缘,许是真的命里注定,只因我当初看着他咯咯的笑,眸子剔透的一尘不染,他便捡了我回来,从此后,成了他这一生唯一的弟子。
我安静的在桃花谷里生活,我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这样过完,走师父的路,坐化成仙,其实生死对于我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一种更高境界的追求,一个活了这样久的人,又如何还会在乎生死。
只是如今,我却发现我在乎,从心里在乎,原来曾经的洒脱,只是因为无所求。
无所求,便无所恋,可是如今,我却依恋着怀里的小人,这个在所有人的面前都坚强的仿佛个神,而心里,却与一般女子没有任何差别,那样脆弱,那样纤细,隐藏在坚硬的外表下,那样柔软的心。
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她,谷里的小溪边,她落魄不堪的倒在地上,身上是深深浅浅的刮痕,有些个,肉已经翻了出来,被水冲的泛白,看了让人惊心。
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我并不觉着新奇,只是合计在哪里选个地方给她葬了,这样高的地方摔下来,这样重的伤,活着应该是没有可能了。
然而她却是例外的,灵儿永远是那样特别,蹲下身的那一刻,一双苍白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衫,我一愣,伸手在她鼻下试了试,很微弱的气息,却并不是全然没有。
“救,救,”她睁眼,那样大的眼睛,却是没有丝毫焦距,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只是本能,求生的本能。
“你放心,我会救你!”我俯下身将她揽入怀里,她的手却是茫然在身边摸索,仿佛要拉什么,嘴里不停地嘟囔,“救,救,一铭,”
一句话说完,人终于没了意识。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她,在清醒的那一刻,嘴里却叫着别人的名字。
她总是这样的,看似无情,却是最多情的人。
她话不多,喜欢一个人坐在桃树下发呆,穿着我做的白衫,上面点点的缀着桃花,映得苍白的脸都有了颜色,偶尔花瓣落下,那脸上的伤疤便被桃花遮住了,这个时候,心里就会难受,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什么叫心疼,只是觉得压的难受,仿佛看到漂亮的蝴蝶凋零在地上。
我话却是多的,那样多,多到她会皱眉,会佯装听不到,起初真的是因为谷里突然多了个人,师父走后,就再没人和我说过话了,只是后来,却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会那样多的话,仿佛时刻都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时刻都要告诉她,谷里还有我,其实她的难过,可以告诉我……
只是却说不出口。
临到口的话,却全然变了味道,明明是想问,你心里是不是有事,说出来的却是,你肚子饿不饿,明明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说不来的却是,你早饭想吃什么。
就连她要走,在后面追了许久,终于敢上前,却说是花花要送她,看到她笑,心里尴尬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花湘啊花湘,你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可是下一刻,自己却又笑出来,笑也是好的,她笑起来极美,很淡然,带着洒脱。
那一霎那,心里忽然有种期待,若是可以一辈子见到那笑,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直到现在,我都在期待,若是一辈子可以陪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只是,到底不行了。
很庆幸,很庆幸最终选择了跟着自己的心,很庆幸自己终是违背了师父的遗训,出了谷,若不然,便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刻骨铭心。
可是出了谷,才知道自己的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到的绝望。
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到。
知道她被淳于冥暗欺负,我在外面守了几夜,生怕她会想不开,生怕她会做傻事,可是却一步也不敢迈进去,因为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我不能保护她,任她被人欺负,却一点儿不能保护她。
看到她在大殿上伤的遍体鳞伤,我心里痛,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知道,她需要的不是我。
我羡慕左沉之,第一次心里产生嫉妒,灵儿是那样的淡然,可是在他面前,却是那么歇斯底里,我知道,那是因为在乎,因为爱,所以便在乎他的伤害,在乎他的不忠。
我也羡慕淳于冥暗,我知道,他也爱着灵儿,用着近乎疯狂的举动,却是执着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那怕灵儿不爱他,恨他,他照样爱的狂野。
可是我呢,我这样卑微,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没有淳于冥暗的霸气,没有左沉之的悲情,我甚至不知道在她身边,我有什么用,我就像个空气,随处可见,却仿佛透明般,没有任何的用处。
然而,上天眷恋,这样的我,却得到了灵儿的青睐,这样没用的我,却有资格护在她身边,又或者,被她护着。
我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到手的幸福不翼而飞,我害怕他和左沉之见面,害怕她的难过,害怕她的内疚,所以我整日整日围在她身边,用自己的爱编了大大的网,想困住她,锁住她,可是我却不知道,她有多累,甚至,明明知道,却还是不停手。
而她终究受不了,中毒倒下的那刻,眼里居然是解脱,再也不用累,再也不用为难,所以解脱。
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么离谱,为着自己的私心,以爱的名义,却根本没有好好爱她,只因为自己的自卑,只因为自己的不确定,就把所有的压力都给了她,却根本忘记,爱一个人,不是便要她幸福的吗?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路,没有犹豫,带着所有的不舍,我选择了离去。
一个人在桃花谷过剩下的日子,想她了,便种桃树,一颗一颗的种,种的满谷都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初的师父也是这样,所有的思念都变成了漫山的红,红的耀眼,红到了心里。
可是原来上天是这样的厚爱,原来我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她,听到她亲口说爱,这样一个女子,传奇一样的女子,有着那样不堪的过往,有着两世的经历,却告诉我,她爱我,在被伤害后,被欺骗后,还是选择了爱我。
若是我这生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自己不配,我这样的平凡,这样卑微,却得到了她,所以我要变强,要真的成为她的男人。
而首要的,便是帮左沉之得了这天下。
灵儿是内疚的,左沉之虽然伤了她,可他自己却伤的更深,所以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能够尽力补偿他的,灵儿都会去做。
她总是这样的,对谁都亏欠,什么都自己抗。
和她一起出征的日子,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灵儿是这样的优秀,这样的聪明,心里的自卑感更强,我总是口口声声的要保护她,却原来,她强大的根本不用我的保护,甚至,我总生活在她羽翼中。
所以灵儿失踪的那夜,我和一铭商量好,让他先去和左沉之汇合,我则想办法,混进彦万年的帐中。
若是灵儿在,一定会不舍得,一定又会担心,可是她不知道,我多想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我多想有天能够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因为我爱她,因为我想这辈子都能保护她。
一切都很顺利,我在城外的树林里走走寻寻,熬了一夜,终于找到了她的踪迹,亲手杀了看门的男子,扮了他的样子,扮了他的哑巴,成功的混了进去。
只有一个目的,和左沉之里应外合,彻底铲除彦万年。
可是才到的第一天,我就差点忍不住,看着她躺在茅草房里,看着她奄奄一息苍白的脸,忍不住,只能死死地攥着拳头,才能忍住冲上去将那些婆子碎尸万段的冲动。
她该有多痛,腿被硬生生的打断,身上发着高烧。无边无尽得自责压得我喘不过气,要是我早一点来该有多好,要是我再强一点儿该有多好!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没用?为什么!
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一定要尽快救她出去,然而计划却是一变再变,淳于冥暗忽然闯来,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我想去救他们,可是到底还是晚了。
计划完全被打乱,我怕在生什么变故,再让灵儿有一点儿的不幸,所以当夜便和左沉之通了信,提前行动。
我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是那样的天真,彦万年不过是在等君入瓮,而我傻傻的还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
张一铭死了,媚儿死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我到底还是没用的花湘。
看着她哭,看着她嘶喊,我只能将到嘴的血,一滴一滴的咽回去,我要忍住,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一定要忍住,不然张一铭他们便白死了,不然我就算是死一千次都不足以弥补自己错。
只是好难,真的好难,看着她险险的躲过彦万年的掌风,身子再也抑制不住,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一点一点,扎到心里,仿佛是一根刺,扎到心里的最深处,因为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受着伤害,却连呼喊都不能,我怕一开口,就会喷出鲜血,我怕一开口,自己就会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没有大局,没有筹谋,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她所有的伤害。
花湘,忍住,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忍住,为了灵儿,忍住!
我死死地咬着牙,终究忍了下来,终究一切,都按计划完成。
其实我早知道,自己会离开,一早就知道。
我是预备和彦万年拼命的,他打向灵儿那一掌时,我变预备和他拼命的,就算是拼了自己这条命,我都不会在让灵儿受伤害,我都要让彦万年血债血还,而我也忍不住,早已经忍不住,嘴里的咸腥溢了一口,能撑到这一刻,只是自己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只是我要帮灵儿完成心愿。
人总有一死,如同万物交替,都有自己的因果循环,曾经的我,早已看透,所以便那样的洒脱,到如今,却真的是不舍,多希望再等等,再等等,我还有那么多的不放心,我还有那么多没有嘱咐完。
可是不行了,到底不行了。
我应该是知足的,这一生,没有任何的遗憾。
只是觉得抱歉,抱歉得到了灵儿那样真的爱,却没什么可以回报她,我以为可以有一辈子,可是却不行了。
灵儿,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爱上了我,谢谢你让我爱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