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祯赶回时,人已出了菲园行到西花园,那里有一座地势极高的假山,登上假山几可俯瞰整个王府,因这雍露宫紧临皇宫,还可窥见宫中大半景色,而皇都半城之像也可纳于眼底。所以,这假山便更利于贼人翻墙离开。加之花园离主屋较远,不是王府防护重点,这里的防御自然最弱,料想贼人也是从此处突入王府。
眼见那高大异常贲勇的黑衣人,挟着娇小柔弱的王妃,直直攀上假山,身如猛猿攀山大鹏展翅,迅捷得令人咋舌。
山下是黑衣人的护手,一个个亦是身怀绝技的莽汉子,以一敌十,万夫莫当的气势生生令齐涌而上的黑甲兵士被押退,为主子掳人逃离创造绝佳时机。
“贼人,放下王妃!”
两名侍卫大喝一声,顾不得强敌阻拦,以身挡剑,紧紧抱住一个护手,终于助伙伴突破一个缺口,其他人峰涌而上。
梓祯当看到眼前情形,未得分毫思虑,唤人拿来长弩,弯弓搭箭,一箭即出,必染腥血。那欲翻身离去的高猛男子,臂上立中一箭,身形重重一晃,差点持不住将臂下人儿甩出去。刚稳住身子,背后便袭来一阵掌风。
“主子,小心!”
一黑衣男子大喝一声,飞跃上前,替黑衣男子挡住这一击。
梓祯立与男子的护卫直接上一掌,那护卫内力当真了得,亦震得梓祯身形微晃。那护卫身形熊武壮硕,如山般挡在黑衣人身前,两人接目的一刹,梓祯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彭奇之和梓炀亦飞身上山,彭奇之缠住那护卫,他和梓炀同时攻向黑衣人,战势迅速扭转。
“子霏?”
一声模糊的呼唤,穿透了刀剑拼击声,传进子霏耳中。本来她已失了心,却因此一唤重作精神,朝声源望去,但眼前光影模糊,分不清那人到底在哪里。
“梓……梓炀……”
她伸出手,开始挣扎逃脱。而挟住她的人又因臂上穿中一箭,躲避两个高手的攻击而渐渐落下败势。
梓炀见着子霏空洞的大眼,毫无焦聚地在空中摸索,心中一阵揪疼,身子颓然微抖,旧疾未曾全愈,差点被黑衣人的护卫劈中,幸得梓祯隔去一刀。他心中俱是一震,便见梓祯剑花翻转,直直攻向黑衣男子下盘。与此同时,彭奇之与梓祯眼神一撞即会。
空中,传来倏地一声,利箭纷纷,直击向黑衣人侍卫。纵然那些护卫武功卓绝,也逮不住这训练有速的军队奇袭,中箭倒下数人。
黑衣男子见大势已去,若不轻身而退,必将全败于此,遂重一咬牙,喝令撤退。
“操他奶奶的熊,便宜你们了!”
其中一个大汉忍不下这口窝囊气,大骂一声,虎腰一震,连连甩翻一圈执戟而上的士兵。正与彭奇之对招的黑衣护卫似是个头目,朝他大喝一声,“阿汉,不准鲁莽,快撤!”
“来了,老大。”
阿汉应回一声,再甩翻两个追上了老大。两人一齐护着黑衣男人,做起最后拼斗。
黑衣人挟着子霏,招招以子霏抵挡来袭,似乎料准了这方为救人,出不了狠招,但一时半会,他们亦难脱身,被缠得精力渐渐耗尽。见到随行兄弟俱都跃到山上,隔山可看到墙外接应的人,仍想孤注一掷。他的护卫深得他心意,拼尽全力要助他脱身,偏偏梓祯早已看出贼人心思,迅速喝令彭奇之调人阻断敌人逃路,一时之间,府内外都陷入一片激战。
“该死!”
黑衣男人狠咒一声,精炯的眸子狠狠划过梓祯紧逼不放的身影,梓祯迎上黑衣人剑锋,两相抵印,刹那间惊眸骇然。
“你……”梓祯心中大惊。
黑衣男人面覆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绽然的眸子,幽黯的蓝光一闪而过,瞬间爆发赫然噬气,一如猛兽出笼,霸气非凡。黑布下的丰唇似乎微微勾了一下,带着十足的嘲弄。他突然向后纵跃而出,将手中人儿直直扔了出去,借着其他人忙去接应子霏时,跃上备好的马匹,隔开疾射而下的飞箭,甩鞭离去。
梓祯及时接住了子霏,望着绝尘而去的那群黑衣人,怔忡半晌,直到怀中的人呢喃呼唤着,小手儿抚上了他的脸。
“梓炀,梓炀……是你吗?”
干涸的大眼,突然涌出源源不断地泪水,但水眸中却毫无焦聚,抚着他脸的小手,一片冰凉,苍白的小脸上,隐隐泛着一层紫气,双唇却红如滴血。
心中惊疑盖过了她错唤的怒火,他拉住她的手,“子霏,我是梓祯。你的眼睛……”
脸上的小手突然停止动作,红艳的唇角缓缓溢出丝丝红液,和着泪水,迅速染红了莲白的纱衣,触目惊心。
梓炀上前一把握住子霏的手,被这一幕吓得声音发抖,“子霏,我是梓炀,我在这里。你怎么……怎么……”他转头一把抓住梓祯大吼,“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该死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是怎么照顾她的,你就是这样……这样……”
“梓……炀……梓炀……”
小手伸向声源的方向,在空中晃了几下,终于被那只温暖的手握住,可是她只看到面前一片灰蒙,再寻不到那双温暖杏眸。
“子霏,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小手,苍紫的面容,空洞的大眼,和瘦弱无骨的身子,那颈下斑斑的紫痕,再再提醒着她身上所承受过的可怕折磨。梓炀声音发抖,心口一阵比一阵震疼,眼角一阵刺疼。
在梓炀想抱过子霏时,梓祯略一用力,将人儿从他面前抽离,紧紧抱在怀中,跃下了假山。
“子霏……”梓炀刚站起想追上去,眼前徒然一片黑花,幸得被侍卫扶住,才未倒下。
彭奇之立即上前,朝左右侍卫使了一计眼色,侍卫立即挟住梓炀,他朝梓炀抱拳道,“王爷您身体有恙,切勿动了心气。现在王妃已经救回,多谢王爷鼎力相助,还请王爷多多保重身子,先回府休养才是。”即令侍卫半扶半持着梓炀迅速离开了。
他看向贼人逃离的方向,眉头一夹。适才与贼人对招,那些人的武功都不是湘南境内,个个人高马大,熊壮非常,应是外夷蛮族之人。尤其那为首的黑衣男子,透着一股王者气势,霸道狂傲,居然胆敢直面府内百余禁卫劫人。当应对主子时,亦冷静自持,丝毫不乱阵脚,是他这些年见到的,少有能与主子气势智谋匹敌的人。
地上的黑紫血迹,心中暗叹一声,不好的预感落在那灯火如昼的院落中。
为何王妃会突然吐血,是刚才那贼人做了什么手脚,还是这段时间……唉,无论如何,主子的心思恐怕难于集中在争夺皇位之上啊!
晶珠乱撞,光影拂乱在淡紫帐幔上,浮金紫蔓在昼亮的烛光下,亮得刺眼。
但盯着帐顶的大眼,却毫无焦聚,苍灰的面容令围护在侧的人焦急又愤怒,无力可施的情况下,急来看诊的大夫和医女,战战兢兢,被吓得恨不能夺门而逃。
“回王爷,王妃她……气虚体弱,心跳息短,且脉相轻浮,形体消瘦,应是肾相不保,与……与行房过度有关,而今身心受创,气血逆行攻心,才得至呕血之症,万望王爷俭行房事,抚慰王妃心情,方……方可……药到病除。”瞧床上的女子模样,颈下似乎无一块完肤,诊出这样的病症,确实让人难以启齿,更何况是面对当朝鼎贵的冷情王爷。
梓祯却是面色一沉,道,“真是如此?那她怎么会失明?”
“此症,应是心情压抑所至。”
旁边的医女也道,“王爷,奴婢随侍王妃多时,大夫所诊应是无误。还请王爷……节制……”
梓祯握住子霏的手,轻声问着,“子霏,子霏,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他连唤几声,那双空洞的大眼亦毫无颜色,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大夫见状,颤微微地又说道,“王爷请恕臣斗胆,王妃……应是心伤过重,才导致自我封闭,此症……心病还需心药医,万望王爷……能温柔以对,相信王妃不日亦可痊愈。”
俊眉一夹,喝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写方子。”
“是。”两人终是松口气,叫上小婢去抓药。
但彭奇之前来禀报时,梓祯又吩咐,“查清那些人的身份。另外……去怡麟王府请万师傅过来看看。”彭奇之立即衔命离开。
他看着床上的人儿,轻轻抚过她眉角眼梢,适才假山上呕血之症已止,但那双唇儿仍然鲜艳欲滴,嵌在精致苍白的小脸上,格外突兀,令人心忧。
“子霏……”低唤声,变得沙哑而沉痛,“你……真的看不到?”
对上那双眸子,睁得很大很大,连眨也不眨,就像……他不敢再往下想去,胸口重重起伏,大掌几乎抓破锦被,绯艳的被襦更衬得人儿恍然若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