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喘出一口气,捧起她的脸,急切地问道,“子霏,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怎么办啊?你告诉我,你说给我听……不然,我们去凤歧山,我知道你喜欢那里清雅自在,或者我们去金陵……子霏,你听到没有,你说话,你开口啊!”
一拳重重击在床边小几上,碎裂声咋响,惊得门外的小婢亦面面相窥,目露惧色。
终于,晶瞳闪了闪,她动了动,朝声源看去,但依然没有焦聚,声音黯哑,残破,“我……我想……回……家,回……家……”
俊容一阵抽搐,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帖着她耳畔轻声允诺,“你想回乌孜国吗?好,好,我带你回去。你放心,我已经探到你大哥和母妃的消息了,很快我就把他们接来府里。你们一家也好团圆。”他抱着她哄着她,一如呵护婴儿般小心翼翼,“子霏,不要哭,求你不要哭……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乖,不要哭……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大眼底,微光一闪而逝,缓缓瞌上了双眸,一串泪水溢出,帖着他的面颊,滑下襟畔。如此执拗傻气的话儿,哪里像是从他口中说出,哪里还像传闻中那叱咤风云权炳天下的人。
情到浓时人憔悴,爱到深处心不悔。
不悔呵,他爱上这朵精灵般的魂儿,纵是毁天灭地,亦不足惜,亦不后悔,背天逆亲,他也不放开,绝不放。
只是……
念你忘你都不对,只有伤心自己背。
“子霏……你是我十年前夺回的人儿,十年了,若真是不对,我也愿一错到底,永生不改。”
男子汉,必须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落下一滴眼泪。
万慎诊过,所得论断跟之前御医的结果如出一辙。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小心伺候。裁冰虽然得王妃赐婚,仍要求伺候在其身旁。
梓祯看了裁冰一眼,并道,“即是王妃的要求,你们就近择个良辰吉日,把婚事办了。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两人即跪身谢恩,相视而笑,立即下去选期做准备。
几日后,谨麒王府又主办了一场热闹的婚宴。
彭奇之自梓祯还是四皇子时,便随侍在侧。梓祯十三岁那年随父出征,在西凉城中救起他开始,他已将生死交付予他。两人亦兄亦友,几经生死,情谊尤甚。其建功立勋,数不盛数,却从未要求得一爵一勋,在梓祯心目中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故而,谨麒王爷身前第一带刀侍卫的光环,在许多人心目中,堪比朝堂上的三品大员。他的婚礼,自然不乏攀亲择贵的人前来道贺致意。
身着大红嫁裳的裁冰,并手举过额眉,双膝落地,跪在团锦软垫上,对着子霏深深一揖,行三次叩首大礼。起身时,已经泪盈于睫,难掩激动欣慰。
“裁冰,谢过王妃大恩。”
子霏看不清眼前的人,只看到一团红影,在光亮前晃动,那金光闪烁的凤冠,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伸出手,裁冰立即上拉握住,匐跪在她身旁。
旁边的人则急道,“裁冰姐姐,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您不要哭啊!”
“裁冰……”子霏的声音有些沙哑,握紧了手里的温暖的手,笑道,“你这是喜极而泣吧!那么大个大帅哥被你捞到手,今晚可别……高兴得昏过去哦!”
“王妃,您又取笑我。”
那久违的笑容呵,如今看来,怎么会令人如此心酸。纵然御医群策群力调养,她的病情没有恶化下去,但是……也没有好起来。
“呵呵,好好,我不笑你。今晚你要多备些力气,把那座千年冰山给融了,明儿个咱姐妹可要来套套你的化冰绝招啊!”
周围的小婢们都笑起来,一扫菲园这半年来的阴霾。
当司礼官来唤,众人才簇拥着两个女主角,至前堂行大礼。
嘈嘈的大堂,因她们的到来,一下变得安静下来。投来的眼光,有惊艳,有惊奇,亦有妒嫉。
乐声响起,却是一首众等都未听过的歌曲。一道垂帘后,晓桐引颈高歌,唱着子霏临时给她的谱子,歌曲名为《今天我要嫁给你》。欢快喜悦的曲子,顿时令在场嘉宾更为惊艳。而她握着谱子的手,却一分分收紧,凝着堂前那个人,温柔地接过子霏的手,目光一片狂乱。
梓祯看到那淡淡笑容时,不禁展眉舒颜,上前握住那只温软的小手,扶着她的腰身坐在自己身旁。经过这几日调理,她面上终于退去了那层可怕的苍紫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唇色已经正常,微白中透着淡淡的一层珠泽。今日略施薄黛,有种弱病之美,牵扯人心。堂下的惊艳声自未少去。
新人敬茶时,他却先接过了她那杯,在众人惊奇的眼光中,浅尝一口,说道不烫,才端到她嘴边,轻声说着是谁奉的茶。这般细腻小心,亲服轻唤的模样,令众人咋舌的同时,亦为日后暴出子霏“祸水妖妃”流言着了温床。
而垂帘后的那双惊妒眸子,愈发深沉,如火的仇怨再难隐抑。
接连数日,谨麒王府都沐浴在一片祥和中。
直至战报再次传来,新一轮的争霸战在沉寂了半年多又拉开序幕。前太子梓仁,谨麒亲王梓祯,怡麟亲王梓炀一齐争夺大帅印,最终仍由作战经验丰富的梓祯夺得,而梓炀因醇亲王奏报心疾未愈被留待府中,太子梓仁多次奏表诚悔,湘南帝勉强同意他做了一员副将,由梓祯调度。
可怜彭奇之刚刚成亲,就要随梓祯披挂上战场,府中人莫不感叹世事难料。
“冰冰,你不多花时间跟老公培养感情,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奉远他都跟在王爷身边。晚点他忙完了,自会来接我。教我一人待在家里,我怎么放得下你。”
“哼,最后一个字应该改为‘他’吧!”
“唉,任你如何排裁冰的不是。就是打我,我也赖这里不走了。你就欺负我这个可怜的新婚就得和相公分离的人吧!”
“你说什么,为什么要分开?”
当下裁冰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接下来怎么也收不回口,只有详细解释一番。
完后,又啧嚅着说,“子霏,或许以前都是六殿下陪着你。但是,奴婢在掬兰殿伺奉那么多年,早看出四殿下对你的不一般。向来四殿下不论出征前后,第一个见的都是兰贵妃,且十年如一日,都要陪兰贵妃至小花园里植萱草。而那一次,他却是连夜兼程赶回宫,布置画亭,为你祝贺生辰。那只小香猪,也是他专门教人找来的异兽。四殿下的性子,其实是做了,也不许人说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响动。
梓祯打帘进屋,裁冰自应声退出。
她望过去,早已看不清那张时时令人赞叹的俊美面容,连同月眸深处的脉脉情动再识不得。光影晃动中,只见到微弱的紫金色亮点,她知道那是他上朝穿的朝服,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青色飞蟒,配上同色的紫金束冠,站在一片空蒙光色中,气质清贵高华,疏淡的笑容堆在唇角,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敬畏又惊艳。她才忆起,在书院的时候,他每一次同梓炀来时,成年的女孩子们最向往最爱议论的对象就是四殿下梓祯。
“子霏,今日身子可有不适?”他每日这个时候必然会来,不论她答不答话,也会对她说很多很多。有很多可以算是这个国家的头等机密,直到大夫吩咐的睡觉时辰。
他亲自给她洗漱,连退靴脱袜亦不假他人之手。
“啊……”他仍会忍不住,趁机试探她的反应——搔她脚板心。
“子霏还是这么怕痒呵!”
她惊乱的一刹那,他便觉一切足够,拥着她合衣同眠,一夜里什么都不做,嗅着浓而不艳的熏衣草香,无梦到天明。
而这一夜,他也什么都没做,只是拥着她,轻轻哼着一首歌。
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迎接我。
小而白,纯又美,总很高兴遇见我。
那天,他遇见了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雪绒花,她的笑容就像花间精灵,纯净,慧黠,绝美,一不小心,打翻了一裙的雪梨花瓣儿,亦不小心跌进了他的怀抱,他的心湖。
她醒来,裁冰依然服伺在侧,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这一夜,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无梦好眠的一夜。
他也没有告诉她,他又将远征。
为什么?
四殿下的性子,其实是做了,也不许人说的。
莫名地,左眼皮猛烈地跳动。
她一把拉住裁冰,“冰冰,他……他们已经出发了吗?”
“嗯。今早卯时就出发了。你不用担心,奉远会保护好王爷的。”
无焦的大眼却眨了眨,倾出明显的担忧,问道,“冰冰,你不担心吗?谁来保护彭将军呢?”
她看不清裁冰的面容,却感觉出她温柔地笑了笑,“有我啊!他知道我在家里等着他,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