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为了讨我欢心,一夜之间,将画亭的假山变成一弯美丽的紫鸳!
“世人皆说我聪明睿智,举世无双。却不知,我亦是世界上最蠢钝的人……十年前那个夜晚,当你跳进我怀里时,我就动了心,却整整欺骗自己十年……看你为梓炀画的画,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向你讨一幅……我看着那墙上绘的奇怪图画,便命人照着去找一模一样的小猪给你……你在紫鸳花田里跳舞的模样,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画儿……当你向梓炀求婚时,我就起了意不想让你如愿以尝,我骗自己,那是梓炀自己无能才坏了你们的姻缘……我说服自己是为了帮梓炀才纳你为妃,却不知那短短三年的相处,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快乐的时光……可是,那三年对你来说,也许是此生最痛苦的……”
三年……十年……骗着自己的人,又何止你一人!
“对不起,子霏,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即使……你选择离开我……”
她用力睁开了眼,终于看到光亮,光亮中低低呢喃的人,形消骨立,曾经那么丰俊的面容竟然瘦得不似人形,鬓角已是一片苍色萋然。薄翼般透明翘立的睫羽上,沾着湿润的水气,在眼下投下一层破碎的阴影,薄润的唇几无血色。那只手腕上,纵横错列着层层伤痕,仿佛心性狠戾的人故意虐施般,血水不断渗出,滴落在满是草药的池水中,她所在的池水……她已经泡了三个多月的池水竟然褐红一片……
胸口重重一沉,呼吸哽疼了喉口,眼角不断溢出的水滴,再也无法渲泻心底的酸涩。
他抬眼,正对上她睁开的大眼,一怔,旋即高兴得抱紧了她的身子,激动的模样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另一个他,所有的情绪再没有任何掩饰,没有高深莫测,没有讳默如深,没有疏冷淡定,只是一颗纯然、赤—裸的真心。
“子霏,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以为,我还以为……”冰凉再一次****了她的颈侧。
接下来的日子,她的孕身迅速膨胀,两个孩子的肚皮让她根本无法再下床走动一步。为婴儿供给精血的沉重负担,令她整日昏睡,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毒性被那些药草和他的精血所压抑,她突然之间失而复明,嗓子也能发出一些单词,好似回了到十年前,刚刚到湘南国的时光,那个恙装痴傻,口齿钝锉的稚儿。
那一日,她终于清醒不少,能说出话来。
“冰……我想……晒……太……阳……”
裁冰红着眼,立即安排好,让彭奇之将她抱出屋,闻到了许久许久没有闻到的熏衣草味儿。
那一片的紫色浪花,翻滚着,涌动着,一只只小蝶儿在紫色的浪头跃动着,那么地生机勃勃。
“好……美……”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这四季不谢的花儿,四季不谢呵,只有那个固执的人,才会做出如此执拗的事情,逆天改命也要留住这一季花期。可是,她终是要负了他……他等不到她的爱情了,因为……
“冰,我想……画画……”
“公主,您等等,我马上去准备。”裁冰起身便走。
“不,只要……碳笔和……白纸……”
裁冰点点头,拿来了白纸板和一只碳笔,举在子霏面前。她的右手没有力量,只有换作左手,轻浅的墨痕落在纸上,一笔一划,都似在刻画她生命最后一刻的颜色……黑与白,简单而明晰。当裁冰看清画的内容,眸色一亮。
突然,碳笔无期地落在地上。
腹部一阵穿刺般的疼,有什么东西破了,汩汩的液体往下奔流。
“冰……洋水……”
裁冰一看,立即吓得大叫,“快,娘娘要生了,快叫稳婆,传御医——”
天昏地暗间,她被一群人紧紧围绕着。
“这……娘娘早产,恐怕……”
“皇上,不行,您不能进去,房内喜气太重,会冲撞了圣体……”
“滚开,朕要陪在朕的皇后身边。”意识蒙胧中,那股清冷的桂香突然蛰醒了她,她紧紧抓住那只手。“子霏,我知道你可以,你一定可以……”
“娘娘,用力……呼吸,再用力……看到头了……娘娘,加油啊……”
“公主,您坚持住啊……”
好痛,好累……
“出来了出来了……”
一声尖锐的啼哭声,惊醒她,睁开眼,还是那双充满担忧焦急的月眸,那里的泪水滚滚落下,每一颗,都似滴在心口,很痛,很痛。
“子霏,别睡,还有一个。我知道你一定可以。”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
“梓……梓祯……对……不起……对不起……”
“不,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全都是我,是我伤了你,害你至此,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如此,是我……都是我们的错……”
她无力地闭上眼,感觉喧嚣声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回来,耳边纷绕着那个固执的声音。
“子霏,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求求你不要走……看看孩子,你睁开眼看看,他们多可爱,你怎么舍得……”
她的手,帖上那张泣不成声的俊脸,“梓祯……”
“不,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说……”他猛地摇着头,固执得像个孩子。
“梓祯……你……真傻……咳咳……对不……起,咳咳……我不想……骗你,其实……其实我一直……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很喜欢……我,紫鸳花……和叉叉……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好自私,好自私……我的心里早就……住进一个人……住了十年,只有……他,一直只有他……对不起……忘了我吧,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你真爱的女人,到时候……不要再用你的固执霸道伤害她……因为,女人的心……很脆弱,伤了……就再难……补好……”
“子霏……”
“忘了我……这个自私的女人……”
“不不,我梓祯只爱西夏子霏一人,再没有别人,没有,再也没有——”他运起掌力,往残破的身子里灌输内力,直逼得自己血脉贲裂,再温不暖怀中的人儿。
“我好累……好累……让我走吧……我真的想……好好……休息……”
梓祯,对不起,谢谢你的爱。
“子霏——”一道痛苦撕裂的吼声划破紫海碧天。
湘南国新帝继位的这一年,新帝最爱的妃子诞下龙凤胎,便香消玉损,撒手人环。
传言,妃子过逝的当夜,那满园的紫鸳花海为莹火所燃,飞芳竞艳,恍若银河坠入凡尘,隐约间有宫婢看到,似有一身着羽裳女子彩戏其间,于晨曦雨蔼中,瞬化粉蝶千万飞走。而满园紫芳,瞬间枯落,只余枯丫一片。
子霏,你是紫鸳花精灵么……
湘南新帝的紫鸳妃子因生产崩逝,新帝哀痛欲狂,却不举丧,乃令罢朝七日。诸朝臣宰相至雍露宫求劝新帝节哀,请新帝及早搬至皇宫举行登基大典以稳固帝位,泽福天下。岂知右相力劝新帝却言辱紫鸳妃子,新帝一怒之下夺其相位贬谪至边城,所有牵系亲臣也同遭牵联,势力迅速被削弱。
新帝日夜待在紫鸳妃子生前的菲园中,日日借酒浇愁抱榻呓唤妃子之名,脾气颠狂暴戾,服伺者稍有不甚便遭杖毙或剜刖手足,雍露宫中人人自威,几乎无人再敢踏入菲园一步。据闻紫鸳妃子生前最爱的那片紫鸳花田,在其仙逝的零辰竞相凋毕,只余下一片枯褐香冢。新帝酒醉成酣,常常醉倒在那片断枝花田中,抱着已经冰凉的爱妃尸体对月斟酌夜饮高歌,其状莫不令人涕泪尽下。
七日丧期一过,新帝终于搬进皇宫,并举行登基大典。
满朝文武齐聚大正宫参加新帝登基大典,却不想新帝却是抱着那身着皇后衮服的已逝妃子同坐于金銮宝殿。此已是耸人听闻之事,未料得诸大臣却见那妃子虽已逝去多日,面目神容恍若在生时艳丽逼人,唇含淡笑,没有一丝败去之相,是为大惊,私下里便传紫鸳妃子果为乌孜国国师预言般,是妖孽降世便死而不腐。即有朝臣当堂指弊新帝此为不妥,隆重庄严的登基大典乃承祖德荫的大事,怎可令妖惑之人登及大典辱没帝皇威严。可想而知,这自以为是的大臣亦被罢黜官职并以侮辱皇后罪杖责五十,差点去掉一条小命被丢出皇宫。从此,湘南新帝为妖妃所惑,暴虐朝臣的鄙言更传得沸沸扬扬。
“子霏,我梓祯只会有你一个妃子。朕亦只有你一个皇后。任何人,都不能跟你相比。”
他轻轻抚过那张如雪玉颜,十二冕旒玉珠轻磕俊容,深情脉脉,目凝沉哀。
掌录等近臣见之莫不惊愕嘘叹,心中难掩酸涩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