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刚刚请太监通传,不想太监虚臾便出,呈上一封明黄信封和一个玉匣,看信封上那“易飞亲启”四个龙飞凤舞的字迹,便知是嘉贺天尧亲笔书写。他心中一叹,立即折开来看,看完后,眉头深拢。
易飞爱卿:
尔见此信时,朕已驾舟南下。勿追,朕已布下七七四十九重关,爱卿现在是出不了皇宫的。从今日起,爱卿可入住九龙塔第三重,代朕处理国务。朕将玉玺交由爱卿保管,归期不定。朕有九九八十一地煞跟随,安全无虞,切勿挂念。天尧笔
那玉匣中必是万贺国的玉玺了。
太监见宰相大人已经看完信,立即躬手请手,请易飞上三楼,那里的物什都已备好,今天早朝的所有奏折正等着人去批。易飞蹙眉,抱着玉匣上了三楼。
飞纱拂栏,玉香缭绕,九龙塔的第三重也是嘉贺天尧日常处理国事,与诸朝臣议事的地方。而宫中之人能上到九龙塔的最高处也仅在第三重,之上的部分布满机关,上去的人都入了地府,至今也无人窥得皇帝半分私秘。站在雕栏远眺,可将皇宫全景尽揽。如此登临高阁,更有身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的感觉。俯瞰尘环,遗世独立,却一样孤独寂寞。
易飞敛眸转身,看着那一桌的奏折,暗自思忖,那个狂霸的男人明知他的身份,却还敢将匿大的国家交给他,当真骄傲不驯到了极致。他虽为世人传为天纵英才,也度不过那男人的心思。外人道是他给万贺国带来一片新气象,却不知他们的皇帝并非不能做好这些事,只是他不屑。而那能入他眼的……
突然,噔噔噔地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易飞刚转过身,便见一团艳红的扑了过来,习惯性地张开手臂一把接住那小家伙。
淡淡的奶香味儿拂进鼻端,令他身心届然一松,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宠溺的笑。
“小飞飞,你把小尧尧打跑了吗?”童稚的声音中透出明显的兴奋,漂亮的大眼睛似夜空星子般灿烂明亮,天真娇憨中掩着绝对的狡黠,精致的五官仿佛天神雕琢。虽然才三岁,已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易飞失笑,“莲烨,你父皇有要事出宫去了。我只是代他理政罢了。”
这漂亮无比的小女娃,即是嘉贺天尧的独生爱女——嘉贺莲烨。只是莲烨长得并不像天尧,宫人们都猜测她定是像她那去向不明的母亲。
莲烨大眼一亮,即道,“他又出去了?这次要离开多久啊?”
其实,嘉贺天尧并非第一次离宫。此前每隔数月半载都会离宫一两月,只是最近似乎次数愈发频繁了些。
“不知道,他没有说。”
刹时,小脸笑开了花,“太棒了。小飞飞,我们夺了他的帝位称王称后吧!让他回来没窝住,气死他个小心眼。有好玩的都从来不带我们出去,老是独自去逍遥。”
易飞敲了小小丫头一计额头,正色道,“又胡说八道。什么王什么后。你才多大啊!”
这丫头聪明得不似人,才三岁啊!真不知道嘉贺天尧是如此教导她的,每次跟她对上总教人心脏受不了。
莲烨被敲极是不爽,扭着肥短的身子跳出易飞怀里,“笨小飞,你跟在小尧身边那么多年,都学不会他一点。这么好的谋朝篡位机会都不把握。跟着你,没肉吃。我走了!”
易飞一听,下巴差点没落地上。
小丫头冲他做了个大鬼脸,扭身子下楼找吃的去也。
易飞无奈地揉揉额头,决定还是尽快批完折子,找机会与师爷取得联系,派人去调查一下嘉贺天尧南下的目的。当打开折子时,莲烨的那句篡位一说猛地蹦进脑子,又不由一阵恍惚。
谋朝篡位,以前的他从没有这份心思,未料得这样大的一个罪名与他扯上剪也剪不断的关系,以至于……
唉!现在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
埋首几案,连晚膳也不及用,夜已深。当小太监端来点心时,方揉眉休憩片刻。
晚风相送,时值浓夏,一丝飘缈幽香渗在烟麝中,飘进了鼻端,令他微微一愣。他起身深深嗅了嗅,心中更疑。
以前在此批折子,也曾夜宿过,从未闻过这香味……似曾相识般。
他望了望楼上,那味道似乎来自第四重——莲烨的寝室。
一种极想探究的心理异常强烈地鼓动着他,不由又蹙紧了眉头,他这是怎么了?
正在他烦恼着上或不上的问题时,急骤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脸惶急,在他面前砰地一声跪了下来。
“相爷,不好了,帝姬……帝姬自用过晚膳后,奴才等……一直未寻得其所在。现在已深夜,不知帝姬是否已经回来?”
易飞眸色一黯,看向那楼口,终是举步踏上了那下延的楼梯。
一打开房门,屋内飘出一股浓而不腻的香味儿,正是刚才他闻到的异香。粉色薄纱重掩的小小香闺,俱是鎏金玉瓷的物什,样样精致小巧,尤显女儿家的娇媚可爱。他拔开重纱,遁了一圈并无人影,最后在雕栏旁的石几上,发现了一瓶鲜花。
靛蓝色细小的花穗,丛簇在褐色细枝上,夜风拂来,娇嫩的花瓣轻轻颤动,一瓣紫蕊随飞飘落脚边。刹时惊瞠了那双杏眸,大步上前抽出一只细看,手上发抖。
这……这不是紫鸳花么!万贺国并不适于种植这种喜暖的花,他从来没看过京城中有这种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莲烨的闺房中?看这折下的茎口,应是今早才摘下。
脑中纷纷复复着诸多的疑惑,可怎么想怎么寻,也拔不开那层纱,一时搅得他额头抽痛,心口旧疾又发。
小太监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又被易飞推开。
“帝姬失踪之事切勿外传。我先回府一趟。”易飞心中一急,急跃下楼,飞奔离去。
嘉贺天尧南下的目的,定有更多的隐情。
湘南国皇都
七月初七,是湘南帝自紫鸳后逝世那年,定下的举国同庆的丽鸳节。
这一日,紫鸳花扎满街头巷尾,浓而不腻的香味弥漫全城。入夜时分,盏盏紫鸳花灯将穿城河映得恍如银河落凡尘,一对对小情人牵手街巷,同游紫鸳花灯会,整个皇城热闹非凡。
而此时,寂静的皇宫中,亦会升起一盏盏绣着紫鸳花的天灯。据传,那是湘南帝亲自为紫鸳后所放的天灯,灯上密织着的都是皇帝对皇后那深深无悔的爱恋痴语。
翠柳拂迳,花香满园飞,在那个无名小院落的深处,有一弯月儿般的紫鸳花田,孤单摇曳,疏映着一汪碧池,点点紫鸳花灯坠亮了鳞鳞池水,池岸上曾是那小人儿最爱待的画亭,依然燃着一盏鱼嘴长明灯,柔柔地拔开了一重蝉翼薄纱,颀俊的身影颦栏仰望星空,凝着那逐渐飞远的天灯,久久不动。
彭奇之放完天灯,亭内的人便吩咐他回家过节,他正犹豫着是否离开,裁冰端着酒来了。
“奉远,皇上想与娘娘说些私心话儿,你就别在这笃着了。”裁冰放下酒杯,斟上酒,便拉着欲言又止的彭奇之离开了。
“冰儿,我担心……”
裁冰一笑,“我知道。可是,皇上若真想不开想要随娘娘去了,你们谁能拦得住他?”
彭奇之一怔,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奉远,皇上还有牵挂,一定不会有事的。但是,我现在可有事儿了。”
“什么事?”瞧妻子一脸严肃的模样,他立即紧张起来,上下端看,也没瞧出什么异处来。“冰儿,出什么事了?”
裁冰扭身就走,唇角悄悄逸出一丝怯笑来。彭奇之急急追上,不停追问,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于掬兰殿,及至远处才听彭奇之声音高扬。
“我要做父亲了!”
刹时,笑声久久回荡不散。
画亭中的人,终于收回了凝望天际的目光,折身回椅榻,轻轻揽过靠在榻边的红裳人儿。一手端起玉瓷梨花酿,自饮一杯,再斟上一杯,端到红裳人儿面前,道,“子霏,前儿你满二十岁生辰便说想回这园子瞧瞧,今日我的安排,你可高兴?”
他深深凝视着怀中的人儿,眼光柔情缱绻,一如看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浅浅一笑,深深的痕映现在他嘴角,“这梨花酿很是醉人,可不能贪杯哦!”
杯角微倾,玉液落下,却多是酒在了红艳的锦裳上。
他一叹,“瞧你,又调皮。”拿起细绢,去拭那人儿洒落的酒渍,他小心翼翼,任谁也难料得九五之尊有此等耐心闲情,也无人能料得,细绢拭上美人唇角,抚过的却是一具森森白骨。
他执起她的手,亦是被细丝链起的森白指骨,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浓情密意呢喃着,“子霏,我爱你。”
“三年了,你……可有想过我?”
长指抚过冰冷的白骨颊面,目光寸寸凄楚。一杯接一杯香液灌进腹中,烧疼了心胸,烫热了眼眶。他埋进她颈间,任温咸的液体融进一片紫鸳香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