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的宫婢跪于面前,托了个盘子。
她懒懒地瞟了一眼,“什么事?”
她身边的奴才,全是四殿下指派的,一堆监视器守着,怎么也舒服不起来。梓炀在时,这些人就会被挥退,她才能放心地展现真性情。
她一人时,自然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公主,这是昨日四殿下送来的,请您过目。”
托盘被高高举起,上面盖着一块胭脂红金丝边锦布。
礼物么?!
[迎新夜亥时,我在这,把礼物给你。]
她伸手,揭开锦布,盘里盛着一块指长的椭圆形琉璃坠子,系着五彩穗子。
拿近一看,美眸霍然睁大。
琉璃通体透明,只于两头转拉着几缕五彩淡纹,中间内里部分,注塑着一束精小、细腻的花儿,紫色的小小花朵,串结在纤细的绿茎上,栩栩如生,娇俏动人,转动晶体,对着阳光,还能折出不同色泽。
“哇,好漂亮。”忍不住赞叹,忽然,她发现当转到每一朵花儿都能清晰可见时,花儿的右角空隙处,镂着浅淡的字迹,定睛一看,竟是“子霏”两字。
刹那间,她脑中又浮现出,玄武门前,英姿飒飒的银甲骑士。
蓦地,胸口一紧,无以铭状,拿着琉璃坠的手,微微发抖,渗出一层汗渍。
许久,幽然一叹。
“我……出去走走。”
平日心烦难平,她最爱走的就是那条他们放纸鸢的碎石小迳。嗅着清新的泥土味儿,翩翩绿柳已绽新绒,行至尽头,便是她常爱做画的那个画亭,亭前一大片的梨树、梅树、桃树,还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所谓收尽了四季香菲,不管何时来,都能激发她无限的灵感,亦是静心养神的好地方。
“子霏公主吉祥。”
半路,又碰到了殿里的园丁鲁师傅。
“鲁师傅,是来修枝的么?桃花要开了吧?”
鲁师傅着宫中惯常的栗色工匠服,年约四十左右,久居宫中,调养甚好,面色红润,一脸慈相。笑点了头,躬身应着,“回公主,桃树已开始打苞子,施了新肥。奴才这日忙着,是为栽种了一种新品,新品娇贵,需要日日护料着。”
“新品?”她有些讶然,来这么久了,甚少有人重视这园子。怎么突然间就……
鲁师傅似还要说什么,却被子霏身后的宫婢阻了话,使眼神,要他赶快离开。
“公主,即是新品,咱们先去看看吧!”
“好!”
隐约中,觉得有些蹊跷,捏捏手心的琉璃坠子。
他昨晚,可是在这里等了她许久么?
一时间,竟有些踌躇了。
宫婢却紧道了一句,“公主,您闻到了么?这味道可真好闻。”
“哦?”她抬起头,向前看去,隐约瞥到一抹深紫。
这味道,似曾相识。
加紧了步子,一踏进画亭,尽揽园中景致,惊得她瞠目结舌,久久无法自已。
以前,她一直抱怨说池边的假山又丑又难看。现在,假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高低起伏,蜿蜒成弦月状的紫色花田。心中难掩激动,直接走了过去,空气中香味四散,早已盖过那白梨红梅。
一阵儿风过,一簇簇紫色花束,宛如紫色波浪层层叠叠、上下起伏,美丽摇曳,一阵紧是一阵儿的清淡香气,沁得人心肺俱新。
“好美,好美呵……”
晓桐说这是紫鸳花,向来只在盛夏开放,何以这初春时候,能见着这么大一片呢?!而且,也仅两日未来,假山变成了花田,变化太快,让她一时竟觉如置梦中。
“公主,昨夜,四殿下一直在这儿等您。”宫婢出声,面上滑过一抹明显的惋惜。
子霏一怔,目光落在画亭中的几案上,还搁着一套白瓷青釉酒具。踱回画亭,白瓷小杯中,仍留着半杯清滟滟的香液。拾起杯,凑鼻端一闻,是酒。
未想,就唇掩袖,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酒?”
“回公主,是梨花酿。”
芳香,甘醇,入口清淡,化喉一丝淡淡的辣,入腑荡出一股暖暖的热。
“四殿下,等了很久么?”
“是,戌时至寅时。”
酒杯,应声而落,碎成一摊白粒。
八个多小时。
转瞬,晴天荡来的长风中,馨香缠绵发丝不绝,眸底浓紫潺潺,深心里,一拢难言的叹息,久久不平。
梨花香
情断肠
千杯酒
解思量
子霏的日子,在翻年后,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曾经,安排她在能言会语时学习文礼,一年后须进入国子监,同其他皇子女同席习课。因着兰贵妃说项,念及她身体违合需补养,同时她母妃来信,希望她年满八岁再入学。故而多拖了半年。
十五一过,她便正式开始在国子监学习。当然,梓炀也同席其中,晓桐亦属学员之一。皇帝子女适龄的只有他们两人,其他皇子女亦仍在襁褓之中。还有一些学员,皆是亲王子女,一室下来,约计二十余人。
清晨,修竹齐猗,报春娇嫣,朗朗读书声,声声脆鸣,字字珠叽。在焚香盘绕的茶色“修齐天下”木扁下,一个个锦衣华服的皇亲贵胄,伏案谨首,认真颂读着经史子典。
整个上午,都在知乎者也中度过,实在沉闷得要死啊!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群托盘提篮的宫婢太监,老八股的折磨终于告一段落。
夫子一说“休课”,二十几个大小不等的小主儿,纷纷跑向隔壁的静修斋——午餐休息室,很快炸开了锅。
“子霏,偷空咱们去涵风楼吧!”晓桐附耳对她说。
“咦?她们不是已经受封,有自己的殿院了么?”年时,荷晚得封荷嫔,元芹做了元昭仪,都各有了殿院。
“我知道。正因如此,有身份才有权利嘛!涵风楼已经被指给荷晚了。听说,这些日子她们收了亲眷从宫外寄来的新曲儿,练好了,等我们同赏呢!”
呃……那地儿,害她流鼻血的经历,让她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
“晓桐,不准带坏我的子霏。”梓炀敲了晓桐一计,摆起哥哥架子来,一向温柔的杏眸,因怒一竖,威势不可小窥。
晓桐就是一皮粗肉厚的主儿,“六弟,你这是对姐姐说话的样子吗?真是的,老喜欢过河折桥。”
“胡闹!你今年就及笄了,还没个正经女孩子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说实话,梓炀的训话真的很老妈子。
“哼!本公主不希罕嫁人,不需要你多嘴。”
“你嫁不嫁我是管不着,不过你别带坏我的子霏。”
“啧啧啧,又来了。死小六,你就那么确定,子霏长大了一定是你的人么。哼!”晓桐不乐了,拿起糕点就往梓炀脸上扔。梓炀习武,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被砸到。
“你这个疯女人。”
“老母鸡!”晓桐采用天女散花,整盘糕点砸了过来。
梓炀瞬间挂彩,乐得一屋子人叫嚣不喋。
“五公主,加油!”
“六殿下,加油!”
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鬼们,开始火上浇油。一时间,室内乱成一片。
她则端着一盘喜欢的糕点,躲到一边,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两人精彩的追打跳闹。
心说,小孩子嘛,就应该这么跳脱,一天到晚老气横秋,端着金架子,一点儿不可爱。看着梓炀一头花白白的米渣,晓桐凌乱的发髻上花簪子被扯得七零八落,感觉真是“童趣无穷”哟!哈哈。
“别打了别打了,夫子来了。”不知哪个眼线儿报的,正扭成一团的两人,立即停了下来。旁边伺候的宫婢太监立即上前为小主子整衣理发,其他人则帮着收拾一片狼籍。
子霏别别小嘴,慢慢踱回原来的位置,坐好。从头到尾,只作壁上观,不沾半点儿尘荤。
一身靛蓝袍褂的夫子,仅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抚抚胡须,离开了。
接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拖着把圆凳,坐了过来。
“子霏,你可真狡猾。老看戏!”
“东方修,你不也一样。好像,你为晓桐加油的声音也不低。”舔舔嘴边食屑,她端起热汤,小口地喝着,动作优柔端庄。这小子是唯一非皇系贵族子弟中,进国子监同席的当今右相之子。
看得东方修一阵儿眼直,砸嘴道,“你呀,小妖精一个。看着六殿下为你犯急,很好玩么?”
美眸一转,道,“你别胡说。梓炀这是在表现对我的疼爱,而且,这是非常正常良好的表现。难道,非得像你这般少年老成,实则未老先衰的模样,才叫好么!”
东方修目中闪过惊奇,“子霏,你的脑子可真奇怪。不知道该是聪明,还是愚蠢!”
“我愚蠢,我白痴。这,不是你们都知道的么?”
俊眸更亮,当看到走过来的梓炀时,勾出一抹无奈的笑,举手做投降状,“行行,算我多嘴。”
“东方修,你对子霏多嘴了什么?”梓炀问。
“没什么。只是羡慕,小子霏有像殿下这般英武的良人!”
“去你的,胡说什么。”梓炀一拳击在东方修胸口,后者做势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