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声渐弱,红皮大鼓再次隆隆作响。
他们迅速变幻队形,涌向石阶最前方,拉开两排阵形。
“吼——”
一声轰天动地的喝声,如惊雷落地,平地炸响。
这一吼,再不是童声奶声,却是十足阳刚的狮吼虎啸。
场上,突然涌上百数军士,乌发齐束,赤膊膛胸,着玄色武裤,在胖仔们身后,列队成方阵。
“吼——”
所有人,排开步子,重重一踏,罡气炽盛升腾,踏响了山河,捍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重拳齐出,豪迈的歌声压倒了助势的鼓声,消弥了所有多余的弦伴之音,只余下最真实最深切,打从灵魂深处吼出的真汉子的声音。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我发奋图强做好汉,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看碧波高壮,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我是男儿当自强,强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掌劈湍河,腿断急流,气吞万相,所向披靡,其形也纵横沃沃方野,其势也睥睨浩浩尘寰。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比太阳更光——”
最后一声吼,汉子们热武滴下的汗水,在天灯鼎火下闪闪发亮,齐齐单膝跪下,右臂落在曲起的右膝上,粗臂上同绘着银色的湘南国国徽——一只展翅翱翔的银鹰。
百人齐呼,“吾王天威,捍海纳川,僻震九天,普天归臣,湘南盛隆千秋万代。”
湘南帝倏地起身,肃俊的面容微微抽搐,显然已为之震慑了肺腑,激动之情,溢于颜表。
梓祯立即上前,附耳又低语了几句,湘南帝面上一怔,举目望向广庭上。
突然消声的大殿,被一阵清扬的蹄声踏破。
场下兵士如海水般,迅速分列两侧。
踢踏声由远而近,在众人惊愕万分的眼中,一匹红鬃黑马扬蹄而来,马背上一身阔挺健的青甲将军,一手执缰绳,一手横提着一个用锦布包裹的物什。
临至阶前,青甲将军翻身跳下马,雄姿英发,气势迫人,响踏玉阶而来。
有人看清来人,惊讶低呼出声。
“东方朔。”
窃语四起,惊疑很快被解开。
东方朔临御驾之前,单膝叩地,抱拳叩首。
“末将东方朔,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此普天同庆之日,东方朔向陛下献上此新春大礼,请皇上笑纳。”
披鳞护腕的双手高高举过眉首,捧起那锦布包,似有千斤之重。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立即上前接取,献给湘南帝。
湘南帝一接过物什,沉睿的眸色纵过一抹精光,与含笑垂眸地梓祯碰了一眼,遂打开了锦结。
红布一落,在众人惊瞠圆睁的眼中,一枚掌大的玉色九龙盘手方印,霍然现身。
“这是……”
“回皇上,这是戎狄皇族的传位玉玺。臣已于日前攻破戎狄皇城,戎狄王向我朝正式称臣,交出此传位玉玺以铭其志。”
话落,四下一片哗然,贺声此起彼伏。
鳌山架上的烟火骤然飞腾,一波接一波的烟火,炫亮了天幕,照亮众人惊喜的脸庞。
湘南帝高声一句“好”,点燃了除夕夜宴的高潮。
今年,四殿下的这个“惊喜”,可慰夺天地之鼎势。
于后世多年,每每两朝元老谈及这个除夕之夜,都不禁赞叹,四皇子梓祯之聪慧睿智,仅以一曲,便重新赢回了时离两年的朝堂上半数势力的支持与崇敬。
这个除夕夜,可谓近几年来,湘南皇宫最隆盛热闹的一次。
对于一个古代国君来讲,没有什么事,比得过并纳他国富土,得臣皇贵于膝下,更值得骄傲自得的事了。
所以,当戎狄国的玉玺被搁在太监临时托来的黑檀香木玉手托上后,整个儿场面便开始往不受控制地方向发展。
纵情声乐,肆意酒觥。
幸而,梓祯早料到会有如此境况,嘱咐了那些随主子的宫婢太监,看着情况不妥,立即架主子们离去。
对子霏来说,今晚她也一样收获不少。
比起秋婕的那些赏赐,她不但多了一堆珠宝玉饰和绫罗绸缎,还被恩赐了一套上古名画师们的绘册两本。此乃一等一的古董,其珍贵程序,当时便令周人暗叹惊羡不已,而在旁的秋婕气得差点咬断牙根。
唉,今晚锋头出够了。
于是,为免被那些妒恨的眼光蛰出洞洞来,在梓炀被人灌得身形蹒跚时,她也跟着溜回殿。
梓炀真的醉了,一路上,直抱着她不放,非得同轿而归。
终于回到掬兰殿,梓炀将红艳艳的脸蛋埋在她怀里,怎么说都不愿下车了。
“梓炀,快起来。外面好冷,咱们进屋睡觉啦!”
她唤了半晌,这小子直拗得紧,双手死死扣着她的腰,就是不撒手。
没办法,轿夫们只有抬着轿子直接进他大爷的屋了。正好梓炀的殿阁比她大得多,要进屋也很方便。
不过,才走了几步,就被人喝住了。
子霏刚想抬帘子看是何人,帘子便教人掀开。
来人压低了颀健的身子,背光的脸庞上看不清是何表情,那双清澈的月眸滑过她的脸眸,落在她怀中人身上。
“梓……”
她刚要唤出口,他竖指于唇中,轻嘘了一声,伸手在梓炀身上点了几处穴道。
接着,太监便将梓炀抱走。
然后,他伸手将她抱出了软轿。
四下里的人,迅速离开,只余他俩。
天地罩笼在一片青辉红润之中,天空玉润晰透的月牙儿,在薄如秋纱的云中漫步,盏盏红艳艳的宫灯,映得漆廊恍如沁在一汪香红烟云中。
他伸手轻轻股过她长长的墨玉青丝,月眸流华,似也缀上点点星光灼色。
“咱俩的帐,今晚得好好清算清算。”
她下颌一绷,退后一步。
“什么帐?算什么?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他却是抿唇一笑,向她伸出手。
“子霏,过来。”
那翩长锦袖荡在眼底,细细的堆绣金边璨璨流光,熏笼着一只大大的手掌,当大掌优雅展开时,一股清酿醉人的桂香,似也在鼻端悄悄绽放。
不由自主,将小手放了进去。
他忽尔低低一笑,“这般乖地就送来,小绵羊不怕被恶狼噬个尸骨无存么?”
另一只手,勾指刮过她玉嫩的小下巴。
她扬眉斜睨过去,“我有拒绝的力量吗?”
月眸一亮,笑道,“你总是有拒绝的勇气。”
再不待她反嘴,他拉着她,大步往外走去。
“喂喂,你要带我去哪里?”该不是想找个绝佳的屠宰场,真将她给咪西了吧?
他头也不回,道,“现在后悔,可晚了。”
“你什么意思?”这道不是去兰贵妃寝居的方向么?
“你除了束手就擒,已经别无选择。”
“我……我们哪里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哪?你这人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他倏地止步,递来一个绝对零度的眼神。
缓缓启唇道,“你说呢?”
醇厚的嗓音在这样的情况下听着,让人心襟酥麻一阵儿,又无端渗出泠泠的冷寒来。
她吓得身子一顿,想往后退,手仍紧紧给他攥住。
“你……你有没有搞错啊?”
“错了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欺负我啊!”她的心声终于吐出来。
俊润的面容倏地失了一切表情。
糟糕,她今晚是不是也喝多了,怎么说出这等胡话来。
他回转身,身子向她压了下来。
“等等,梓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其实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啊——”
黑幕突然掳去了她的视线,轰然一声彻响,猎猎风声刮过颊面,她睁大惊惧的眼,却发现月儿仿佛一瞬间触手可得,她的脚下似乎真有浮云仙絮纷掠而过。他正抱着她,在殿顶上飞跃。
耳边,传来浑厚低沉的闷笑声。
“小声点儿。若给禁卫军瞧见,明日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她吓得侧转小脸,刷地一下,唇上传来一抹暖香。
啊?又给她擦到了?
月色如霜,耀亮他头顶的紫金玉冠,俊朗的面容融在一片青辉中,真如嫡仙清贵,瞬间夺人呼吸。
他微微转过脸,寒桂的眸中仿佛融浸着千万繁星,华光流转,薄润晶亮的唇边,飞扬起一道银弦沁色。
天,她真的飞起来了!
子霏被眼前的一切,震得嘎然失声。
本来应是为积雪掩盖的紫鸳花田,竟然盛开在一片银河之中。
他们置身其中,浓烈的花香扑了一身,却一点也不让人腻厌,仿佛畅扬在波浪起伏的大海中,每一寸肌肤,被这浓而不艳的香味熏染着,欲醉着,再舍不得离开。
“小心……”
身后的人,突然出声。
她想回头,却见着远处一团莹光飞拂而来,织羽划空,荡来一股冷艳芬芳。
瞪大了眼想努力瞧清,直至那莹光临近,才瞧见是一只雪白鸽子,鸽子身上似乎漆了别致的银光粉,双爪下好像提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