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是娘娘她……”
裁冰瞧出子霏的顾虑,殿里的人都知道兰贵妃并不亲厚于她这个异国人质小公主,会不会帮她说话,亦未可知。
“你呀,临时这会儿怎么又不醒神了。六殿下在时,有人帮你撑着。可你也该知道,人家看六殿下面子,也比不过咱们四殿下的金尊来得强啊!”
言下之意,就是叫她去请四殿下拿主意。兰贵妃那面上,只要是梓祯下的决定,一般都不会过问。
于是,她又硬着头皮去求梓祯帮忙了。
第一次,是去请教水利方面的事。为了见那一面,她一大早就守在兰贵妃殿外,连着几天,才碰到他。
他现在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兼职的事务愈发地多起来,能见面的机会很少。
若非大事,她绝不会主动找上他。即是大事,更不便由他人传话。
于是,她又到贵妃殿外蹲点。
敢情是老天爷听到她真诚的祷告,第一天就碰到目标对象。
今天,他未着朝服,却是一身缃色软袍罩赭色嵌金线纱衣,罩衣无系带,襟边饰以珠绣添了缀性,微微敞露出软袍下的挺健身姿,雍雅飘逸中透露出一股风流闲宜。
看样子他今天似乎不是那么忙啊!
月眸一眼便相中她,薄润淡抿的唇似乎挑了挑,双手负背,缓缓踱来。
她被他盯得脸颊直发烫,熬不住直接迎了上去。
“子霏见过四殿下。”行了礼,偷眼瞄向他身后,似乎没人。
他却已伸出手,拉住她的小手。
“不用瞧了。今日得闲,我放奉远休息一天。”
他牵起她,错过了兰贵妃的寝殿,拐向另一条路,为他一直保留的宫中住所——猗园。
“梓祯,你今天也休息?”
瞧他模样似乎心情挺好,待会儿她的请求,他应该会帮忙吧!
廊外的晨曦斜斜投来一抹淡影,正落在他墨潭般的鬓角,一向金冠紧束的墨色流泉,仅以一只玄色木钗松松地绾起一个结,余下的浓丝柔柔地垂了一肩,落在他肩上的薄光,仿佛泉水上跳跃的精灵,一股超然绝尘的气韵,顺着瀑影缓缓流泻而出。
他没有答话,却见得唇边弧度逐渐拉大。
“子霏不想我今天休息么?”
“怎么会。你最近好像很忙,娘娘她也好久没见着你。你该……”
他止住脚步,两人正来到紫鸳花田前的小圆廊里,石几上早已备好了暖茶热点。
子霏心下惊异,不会有人早知道他们要来就备好了。还是……
长指抬起她小脸,撞上月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子霏不想见到我吗?”
醇厚如酒的声音似乎也染上紫鸳花的幽媚,恍如耳语,缠绵入心。
“没有啊!我也想……想见你。”才怪。
“小骗子。”
他笑骂一声,拂袍坐下,拾起玉盏香茗,细细品起来,那动作优雅又不失随性。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咦?他该不是已经知道了?
当她把麻烦一一道尽后,他轻描淡写地放下杯子,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无防。你把名单理好给我瞧瞧,挑三个人便可。”
她瞪大眼,问,“只用画三个人?可是,我瞧里面的人都是亲王公主的,我怕……”
他笑道,“怕什么?”
她小嘴一瘪,嗔道,“你明明知道。”
他大笑,“子霏也是公主,还怕起别的公主么?”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娘亲都不要的小白痴罢了。”
他的笑容倏地消失无踪,疏淡的月眸渗出丝丝冷光。
“谁说你娘亲不要你?谁说,你是小白痴?”口气,咄咄逼人而来。
糟糕,她又嘴拙乱嚼舌根。
垂头,不说话。
他又道,“子霏,就因此,你每次都叫梓炀代笔,给你母亲回信?”
她赫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如此私隐的事情,他居然也知道。
他看出她的疑惑,便道,“不是梓炀告诉我。你们俩人的笔迹虽形似,但我还没瞎眼到认不出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的真迹。”
鼻子一皱,她垂头腹诽:对,梓炀是没有背叛我。可是你偷看别人的私人信件,又能光明磊落到哪里?
“子霏。”
醇酒的声音,渗进了一丝命令味。
她不得不抬起头,正视他挑出来的问题。
“回去好好看看你母亲寄给你的信,自己写一封信,明日给我。”
她一皱眉头,他又道,“不准应付了事。否则,我不保证,那三个人的画会变成三十个。”
“梓祯,你……你奸诈——”她不满地大叫。
叫声中,他却悠悠一笑,举杯轻啜香茗。
她重重一哼,背身不看他,双手猛揪衣角,恨不能他就是那衣角,立马毁了才能一泄心头之怒。
狐狼四,真小人!
“子霏,”一双健臂忽然从身后环来,她整个儿坠进一波如海桂香中,鬓角帖拂过一股香淡的热息,瞬间烫热了她的耳根。
“难得子霏这般乖巧想我,今天我陪子霏,可好?”
心跳届然无力,她可以拒绝么?
于是,在如坐针毡的一天里,她被他押着乖乖读完了过去几年里,累下的数十封母亲的亲笔信件。在他督促下,亲手写了三大篇回信。
做为交换,她如期推掉了那一堆烫手的请托。
这一次,她肯定也难逃他的附加条件。
不过,现在她再不用去蹲点等人。
因为他在那年她生日时,送了她一件便捷“通讯器”。
碧润的天,被昨晚的雨,洗得澄澈清亮,几丝白絮懒懒地帖在天幕上,很快便被雀儿衔去一缕二缕,露出一片金光霞蔚。
一道沉鸣,如离弓之箭,标向苍碧。
便见一道雪影,似云堆雪染,铺展银亮的羽翼,俯身冲入群楼重阁的一角。
“小白——”
一声脆亮的呼唤,合着几声低低的咆叫,迎来了白鸽。
子霏爱恋地用手指抚过小白一身脂玉般滑腻的羽,小白爱娇地用小脑袋蹭蹭小主人的手心,引得小主人咯咯直笑。
子霏刚坐下,她脚下的小香猪叉叉呼呼叫着,蹦上了她的膝头,前爪子直搭上她胸口,短短的鼻头支过去蹭小白,也想来个亲密全接触。
“叉叉,你又兴奋个什么啊!你是猪,她是鸟,猪鸟殊途,是不可结合滴!去去去,去你的萝卜窝去。”
她一手拂开叉叉,急得叉叉仰着猪头,掉着小黑眼,直在她脚下打转不愿离开。
这小白鸽便是梓祯送给她的通讯器。说,若她想见他,便由它来传信。
至今三年,给她带了不少好处!
最大的一次惊喜,是梓炀离开的第二年元宵节时,小白突然捎信来,他要她备好新鲜小曲,即时接她出宫玩。似乎是得了梓炀的嘱托,她出宫的机会,都由梓祯暗中安排。
她像往常一样,坐着谨麒王府派来的马车,约莫一刻钟便到了王府。
那天,小雪初晴,艳压穹枝。
他一身雪貂长裘,眉鬓淡染几丝雪絮,在大门前等她,身旁依旧跟着彭奇之。
他没有带她去寻常共处的书房,却是拐进了一条陌生的小路,进到一间偏僻的内院。
在那里,她见到了一直很想见的一个人——五公主晓桐。
他离开时,悄附耳畔,笑言,“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她惊讶莫名,他仅抚抚她的头,补充道,“晓桐曾身心受创,别问她之前的事。”
待她点头,他才离开。
所以,后来小白的主要用途,多在于出宫见晓桐。
小白乖巧地啄食桌上早备好的玉米粒,子霏将写好的小纸条装进它脚上的信筒中。
放出小白时,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又晃晃脑子,暗骂自己多心。
谨麒王府的香车,一早便候在了掬兰殿外。
子霏着三层橘色纱衣,腰缀圆璧璃琉紫鸳坠,在车夫惊艳的注视下,由裁冰扶进车中。
看着熟悉的景物,飞速往后退去。
她的思绪已经飞到宫外,这三年,她愈发渴望出宫。梓炀亦在信中提到,郴州水乡荷泽,四季神美如诗,若能在江边筑一飞阁常住,必是神仙也难比的绝妙享受。他积极地学习政务和治水,便是希望能得封郴州牧,即时携她安居于此香泽之地,共渡余生。
为此,她更渴望能早日长大,早日嫁予他,双宿双飞,再也不用受宫中束缚。
生在皇家,便是尊贵如公主,也仅是命运的弄儿。
意外的是,今次迎接她的居然是索绮儿。
“子霏给皇嫂请安。”
索绮儿忙扶起子霏,欠道,“公主不要多礼。殿下现在勤事厅和几位大人议事,午后才得空闲。殿下令妾身来接公主,先进内院叙叙。”
“皇嫂您有孕在身,子霏自去内院便可。”
“不碍事,殿下的吩嘱,妾身怎敢怠慢公主。”
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往内院行去。
索绮儿纤瘦的身子,因为挺着一个四月大的肚子,显得愈发羸弱无支。
这几年往来谨麒王府,见着他们夫妻的相处之道,用相敬如宾来形容,似乎还算是给面子的。她的感觉,索绮儿柔弱躬顺的性子,不是将梓祯当丈夫,而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