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要违令吗?”
从未听到赫连翰轩这般动怒的我,身子亦是不由得一震,连退了两步。
“噶哟噶哟”,马车徐徐而远,旋转的轮子在金砖地上留下了一道道黄色泥土的痕迹……那般的清晰,那般的绵长,就好似我们之间的距离,难以再去缩短。
我双肩抖动了起来,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打在了那黄色的痕迹上,湿润了一片……
过了七日,赫连琰大病初愈,他上朝的第一日即拟写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遇刺一事,日见众朝臣之明心,独有一二,害人之心渐现,按先皇遗留律法和我朝新增之,相互融合,将户部侍郎革职,并押入天牢,择日以火燎之刑。那害人之刺客,因其是外族之人,现已逃脱,但法不容情,他日若是查出,定不轻饶。另,与太皇太后相商,念赫连萱绫忠心一片,在危难时刻肩负重任,且以一名女子身份,实则堪比‘巾帼英雄’,遂,特封为‘御前总管’,官位正二品……”刘公公尖声唱喝道。
那一日,成为了历史的一个记载,不仅仅是满朝文武迎接皇上的大病初愈以来的第一次上朝,亦是我成为了琰立国的第一位女朝臣!
琰立七年,二月十八日,这日,普天同庆,礼炮三响,京师内外一片欢腾,只为庆祝琰立国君主身体痊愈。这日,所有朝臣们休息一日,夜晚到御花园内举办欢宴,宫娥们,不论贵贱,皆是可参与欢宴之中,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色成为了布庄最抢手之货,早有远见的赫连麒偷偷垄断京师所有布庄的红色布匹,再假手高价卖出,整整大赚了六倍之多。其喜悦之色,自是不言而喻。而从中坐收渔利的我,却不显得那般欢喜,只因我要的并不是这些。那夜,我端着酒盏,静静地独自一人坐在远处河畔上,望着那亭子处正笑闹的‘一家人’,寻找着那抹令我日夜思念的颀长背影,偷瞟着他那性感的侧面轮廓,我的泪水悄然落下,他当真是忘记了四十五日之约……到今日,正好是那四十五日。
“何故把自己弄得这般凄惨?”赫连麒手上拿着一块糕点,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摆头道,不作声,用手指悄悄地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水。
赫连麒瞥了我一眼,“怎地,是怕自己不能嫁出去了?”他笑了两声,“御前总管,好威风啊,看来皇兄当真对你倚重得很,将来所有生意恐是你我之天下了。”
我瞪了一眼他,亦是不吱声,端起了酒盏,小抿了一口。
不远处传来了其他郡王们的叫喊声,“麒,还不过来,要放礼花了。”
赫连麒站起了身子,俯视了一眼我,嘴角扬起,“若是你当真嫁不出去了,我倒是可以慷慨一下,暂时收留下你,给你留个名分。”
“赫—连—麒!”我不耐烦地抬头怒喊着。
他跳了开去,走了两步,又是扭回了头,“我说的皆是真的!”双眸中散发出一抹真诚的笑意。
我不由得一怔,还未待我回神。子时上四刻,礼花‘砰’地一声,震撤天地,再‘哗’地一下,四散开来,五颜六色,异彩纷呈,如此的美妙,如此的不切实际的幻灭。所有人皆是仰头望空,脸上弥漫着笑意,唯独我却是泪流面颊,结束了,约定结束了,我们之间亦是要结束了吧……可我却难以忘记那短暂的青涩爱情,七载春秋的日日夜夜,我的脑海中皆是被他的身影所填充,那般的充实与幸福甜蜜,可如今却已成为了过往……再次垂首,不期然间与远处不知何时已是站在亭子外的赫连翰轩双眸相望,想到了曾经的我,最是喜欢他的狭长双眸,因它,会美得让日月无光,美得令人神迷颠倒,现如今,却是欲离我远去,仿佛遥不可及的星子。我眨了下眼,泪水滴落到了嘴角处,伴随着冷冷的空气,苦涩而冰凉,那颀长的背影早已不知何去……就如同我的心,好似快要被挖空……
琰立七年,腊月初三,终究迎来了今年儿京师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飞,漫天飞舞,不到两个时辰,皇宫内院的甬道上、廊道旁、殿宇瓦片上皆是变成了一片白茫茫,刹那,整个世界皆是仿佛处于一种空白之状,没有了以往的喧嚣,没有了呛人的飞扬尘土,一切皆是那般洁净。
马车匆匆从宫门处行过,穿过了高耸的宫墙,直向皇宫内处的西北角落行去,其所过之处,无不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记,不由得发出‘嘎吱嘎吱’之天籁之音。
“大人,到了!”马车外的小太监恭敬地提醒道。
坐在车内的我渐渐睁开了惺忪的睡眸,恍惚了下,顺手掀起了一旁的车窗帘儿,打量了一眼四周,这才意识到已是到了地儿。
“大人慢着点儿,地面儿滑溜,小心栽着。”眼前的这小太监名武裘,据说我是他第四个主子,先前曾先后在宰相、乾清宫、鑫宁宫呆过各两年,因动作麻利儿,头脑较为聪明,懂得见风使舵,甚得太皇太后赏识,遂才一路提升,现下伺候了我,倒是亏了他。可他一点亦无不开心之色,相反每日还尽心尽力。我曾问过他,‘可是觉得委屈?’他站在我身侧,摇了下头,‘能伺候主子,是奴才的荣幸。’我苦笑了下,叹了口气,‘不过是正二品,与宰相和皇上却是相差太多。’然,他却机灵,赶紧地替我上茶,谄媚地笑着道,‘不瞒您说,奴才确是势力之人,但奴才还不至于看不清人的福气,主子是大富大贵之人,奴才若是能跟了主子一辈子,只怕是奴才今生的万幸。’听他细柔的语声,又是瞥看着他尖小而白皙的脸颊,不大不小的丹凤眼,小巧的鼻梁,外加瘦弱而高挑的身材,远远望去,竟是当真有股女子气。
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开来。那武裘亦是聪明之人,似是猜出了我为何会笑,他眨动了下眼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还未等我站起,他却先开口道,‘主子若是觉得不便,只管将奴才当女的看。往后,奴才不称‘奴才’,自称‘奴婢’!’我才欲摇头,他却又是抢话道,‘倘若主子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望着他坚定的眼神,我的心有了些许的动容,凝思了片刻,我笑了笑,‘留可以,但是……还是自称‘奴才’吧,若是叫外人听道‘奴婢’,倒是以为我欺负下人了。’武裘一听,登时喜出望外,连叩着响头,‘谢谢主子,谢谢主子……’
转眼间,这些已是过去了快有一年之久,而三爷亦是成为了过往亦有了一年……
往事如风,当真如此,夜幕降临之时,独自一人坐在床榻边沿处,回想曾经,却是依旧历历在目,好似昨日一般。最起初的一个月,当我一个人走在甬道上,稍微听到丝马车之音,我就欣喜的扭过头去,却最终又变得失望。在好几个午夜梦回之际,我总以为自己身侧亦是有个温暖的怀抱,可当我伸手探去,却是冰凉一片。我以为我快要相思成狂,以为自己真的快要精神崩溃……
所以在那时,我毅然决然地向皇上请辞,不要这官位,让我退隐,我只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过着自己那清净的后半生,这样就够了……
可经不住皇上的劝慰,经不住太皇太后的私自召见,她又是向我提起了那两年之约,她应我,两年一到,自是会将我送出宫外,并从此‘萱绫’二字消失不见。她让我抉择,‘到底是现下强行的好?还是过了两年她帮我的好?’显然,现下我若是强行而走,只怕根本行不通,最后定是要弄得我一身狼狈。反倒是不如遂了太皇太后,两年之后‘萱绫’消失。当我想到后,心头猛地一酸,眼泪不禁在眼眶中打转,‘萱绫’二字是三爷起的,他若是知晓两年以后,‘萱绫’已是不见,他还会这般地恨我吗?但愿我们之间因这两个字的消失,所有仇恨皆是随之化解。纵然不能相伴到老,但是我仅是希望在他的心头还有丝丝的记忆,留下一个身影,纵然不能永远,但我仅求半生。
我双脚一踏向厚如三尺的雪地里,登时一种异样袭上心头,那软绵绵的触感,那微风拂面的温柔,让我再次想到了三爷给人的外表般,雪花飘飘洒洒,落到了我的头上,肩膀上,黑色的靴面上,越积越多。蓦地一件白色狐裘斗篷披了上来,我乍现惊喜地扭过了头。
“大人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啊。”武裘看似责备道。
我将嘴角的笑容渐渐收敛,脸上现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失望,我垂首不再言语,双手抚上那白色如雪一般的狐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