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裘随着我走入了那书斋内,才一推门,顿时一股墨香的气息扑鼻而来,混合着老旧的木头香气,仿佛令人一下子回到了十年以前,禁不住脑海中幻想曾经先皇的壮举与辉煌。
“一会儿再找两个人来,将车子内的书皆搬过来。”我吩咐道。
“是!”武裘恭敬地回道,“奴才这就去。”
才欲转身,却是不巧遇见了正从门而入的赫连琰,他赶紧地大声喊道,“皇上吉祥——”是作揖,亦是在假意提醒我。
我赶紧地将身子转了过来,看向那快有两月不见的赫连琰,他颀长而削瘦的身材未变,五官多了一抹风采,唯独变的是下巴处稍长了些黑色发硬的胡须儿,增添了成熟的味道。
“既是回来了?怎地亦是不指人通报朕一声,朕好派人到宫门外迎接于你。”赫连琰笑着冲我走来,双手才欲搭向我双肩,我身子稍退了退。
为了不避免尴尬之色,我道了个福,“微臣不过是去进购一些书籍,又不是大将军凯旋而归,如何敢让皇上亲自派人来迎。”
赫连琰上下打量着我,不由得摇头笑了笑,“你啊,一点没有良心,明知朕这一年急需人,你却偏偏自动请缨去探访民间购书,算算来,快要一年到头儿了,你才不过在宫内呆了不到一个月。”
“这是微臣之职。”我亦是不心虚地说道。
赫连琰听后亦是不责备,他瞥了一眼后边正搬进来的蓝色书籍,随意问道,“这次去探访,可是进到了何种奇书?”
我淡淡地笑了笑,“只怕皇上皆是不感兴趣。”我抬起了头,与他的一双好奇双眸相对视,“这次微臣是接太皇太后之命,到民间去遍寻一些江湖术士的医学书籍,用高价将其讨来,分与太医署,让其去考究下,看是否有依可据,其实民间医学不一定会比皇宫中差,相反若是虚心求教,只怕还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医学突破。”
赫连琰将从书架上拿下的一本书又是插入了进去,回瞥了我一眼道,“自从有了你,朕已是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
我耷拉下了脑袋,故意不去看他充满着复杂情绪的双眸,现下的我已不再是从前那般不懂事事之孩童,再过个一年,我即是到了及笄,这将意味着……成婚之龄!
“皇上,皇上?”小安子公公慌里慌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满头大汗,看到我后,稍欠了下身,又是盯向面前的龙主。
赫连琰眉头一皱,不禁有些个懊恼,“何事?”话语中亦是没有了好气。
“柳大人前来觐见,据说是要上贡芋头的。”
“贡奉就贡奉吧,”赫连琰显得有一丝地不耐,摆手道,“早一日晚一日,偏个儿今日。”
听着他的话语,我不禁莞尔一笑,“皇上还是去看看柳大人吧,毕竟这一路劳碌奔波,亦是不近的道儿呢。”从山阳一带到京师,只怕坐马车亦是几快要五日之久,而他这一路且还拉着那芋头,时刻保持着它的新鲜,恐是又要多费力了许多。
赫连琰望了我一眼,“朕……”咬了下唇,欲言又止,“罢了,有空儿朕再来看爱卿。”摆袖,踏出了门槛儿。
待他们一离开,顿时书斋之内安静了不少,我长舒了口气,仿佛心头地的那股紧张之情已是舒散开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
“皇上对主子可真是好。”武裘上前一步,弯身将那些书籍拿起,一一按照编号摆放着,“且不说您本是朝中正二品,可准您不上早朝,现如今还对您恩宠有加。莫怪其他宫的奴才们羡慕奴才呢。”
我瞥望了一眼他,毫不作声。
“主子明日还要去上香吗?”武裘看我欲转身向外走去,赶紧地问道。
我顿住脚步,双手扶住门框,凝思了片刻,回道,“去。”
不知从何时起,上香仿佛已是成为了我每月唯一的一个期待,那里的宁静,那里与世无争的氛围,皆是让我感动着,令我的心变得越发静谧。坦白说,若是我没有遇见佛,我不晓得今日的自己还会不会有这般的笑容。现下,除了书,它已是占据了我生活的全部。
夜色渐渐暗沉,女贞殿内一片祥和,透过窗纸向里探去,昏黄的光线隐约可见两女子坐在床榻边沿处促膝而谈,脸上的笑靥皆是那般灿烂。
“妹妹真是的,每次回来都逗留这般短天数,现下都不晓得到底这里是你的客栈,还是寝宫了。”上官梦披散着乌黑发丝,身着着一袭白色中衣,她柔美的五官,加上日益凸显的身材,远远望去,竟是那般的迷人。
我回以一笑,“看到姐姐一切安好,萱绫就放心了。”我垂首瞥了一眼被她握住的双手,继续说道,“今日回来时,好似听芙儿那丫头说道什么人要离开了?”
上官梦不禁叹了口气,“那丫头……”话语中带着一抹无奈,“没什么的,仅是因我转眼快过了适婚子之龄,进宫已是快有了七载,因得太皇太后疼爱,遂欲准我早些出宫。”
“出宫?”我扬起了语调,诧异不已,“如此说来,那姐姐不是马上就要走了?”
上官梦笑了两下,“哪里有这般快。”
我不作声,接着等她继续解释道。
“太皇太后只是上次家宴时向皇上提了提,若是顺利的话,估摸着过了年儿吧。”
我不由得心头升起了一股哀伤,将手反扣了过来,拉扯住她的,“那姐姐今后可是有何打算?”
上官梦摇了下头,叹了口气,“早已过了适婚之龄,现下的我又能如何?我爹爹似是有意欲退隐朝政,届时,我们一家人打算要移居江南,那边山清水秀,是个人杰地灵之宝地,甚是养人,我想若是能在那边过一辈子,亦是可以吧。”
“这样……”提到‘江南’,禁不住再次想到了那一年前最令我心痛一幕。终究隔了这般久,亦是无法释怀。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感伤,上官梦轻问道,“妹妹还没有去过呢吧,若是得空了,咱们一起住在那边。”
我摇头笑了笑,“萱绫没有姐姐那般有福气,我还要去周边小国,尽量去收购一些珍贵书籍。”
上官梦甚感遗憾地回道,“若是这般,那妹妹有空的话,就过来探探吧。”
我点了点头。随着夜色越来越凝重,二人的话语渐渐少了许多,外面飘着阵阵寒风,屋内的烛火左右摇曳,仿佛在挣扎着,没有了半刻,我们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
第二日一清早儿,我吩咐武裘将行李准备好,我们坐着马车就去了最近处的‘龙宝寺’。所有人皆说仅有香火旺盛之地,求佛才能灵验,遂,众人前来,大都是看重于此。然,我却不然,于我,这里是个疗养生息之地,喜欢听着小沙弥们一清早儿就念经诵佛的声音,喜欢有节奏的撞钟,好似找到了心灵归所一般。
待我走入一小屋内,此时最前面之人身着黄色袈裟,背对着我端坐在炕上打禅。我悄悄地坐在了下端,不吱声,默默地随他念着。
半晌,那老和尚转过了身子,俯看向我,“姑娘有几月不来了……”
我颔首,“有劳大师记挂了。”
那老和尚下了炕,径自倒了一碗茶,递到了我的手边,“看姑娘面色,最近时日只怕是未打禅,心仍有杂念。”
我接过了茶盏,小抿了一口,依旧不作声。
老和尚慈祥的笑容不由得让我的心越发安定,“如何?”
“有些个苦涩。”我咧嘴道。
他朗声大笑道,“我在里面放了黄连。”看我一脸地疑问,他解释道,“若是你当真有参透了禅悟,只怕你今日所品尝的茶盏不过是白水。”他摇了下头,“姑娘,你需要的不是老衲的宽语,实则是你自己的心。”
我眉头蘧起,脑海中反复琢磨着他的话语,又是瞥了眼茶盏中那黑色的苦茶。
少顷,我突然抬头问道,“若是心已关闭了,还要如何去打开?”
“锁!”老和尚浅浅地笑了下。
“锁?”我重复道,更是愁眉不展……
“好了,今日的禅就打到了这里了。”老和尚将我手中的茶盏接了过去,轻拍了下我的脊背,才欲转身向门口走去,熟料他却突然停下,“在你之前,老衲见了一名男施主,可巧的是,他问了与你同样的问题!”
我脑袋仿佛被狠敲了一下,‘轰’地一声,直觉告诉我,此人定是识我之人,且……不,我再次告诫自己,或许是碰巧,仅是碰巧而已。赶紧地站起了身子,追问道,“那……大师如何回与他?”
老和尚笑了笑,“他杀戮太重,老衲并未敢言!”说完,走了出去。
杀戮太重?我在脑海中反复琢磨着,那定不是他,他是一个温柔似水的男人,连他的声音皆是这般的柔和,如何会杀戮太重?我不禁苦笑了下,终究是我想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