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候着好些香港商界有头有脸,且多与李玉堂有商业往来的富商。一进偏厅,恭喜贺喜声再次响成一片,李玉堂径自走到居中的主位坐下,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的李重光,随即微低着头侍立在他身后,同时把手里的录取镜框托托正。
“玉堂兄,恭喜啊恭喜!”
“说起来玉堂兄中年方得子,可一生就生出来一个人才呀!”
“重光今年才十七吧,啧啧,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啊!”
“重光年纪轻轻就状元及第,不,比状元还状元,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
众人恭维声不绝于耳,不料李玉堂突然脸一沉:“虎父无犬子?”众人当下住口,忍不住脸带诧异地看着李玉堂。“十七岁那年我可是两手空空出门去给人做学徒呀。不但是做学徒,而且三个月下来一分钱都没挣到。人家欺负你不识字,说合同就是这么写的”,李玉堂看看众人,亦看了一眼身后悄没声息的儿子,“哼”了一声接着道:“同样是十七岁,我离乡背井,他远渡重洋,我大字不识,他已经要念洋书了!——虎父生虎子我都不能答应。虎父必须要生龙子!”
李玉堂这席话一说完,众人轰然叫好,纷纷鼓起掌来。唯独侍立在他身后的李重光,除了嘴角很不舒服地紧绷了绷,反应一如刚才的平淡,父亲对自己的高要求和高期待早已让他习惯,甚至漠然。
“子承父业,李公子将来绝对是香港第一个华人大班。”和顺堂的黄老板这句恭维话脱口而出,旁边的人连连附和。李玉堂眯细了眼睛看看大家,突然把身后的李重光拉到前面,指着他手里的镜框道:“美利坚的耶鲁大学。刚离任的菲律宾总督跟重光是校友。听说要竞选美国总统了。重光,他叫什么名字?”“William Howard Taft!父亲。”李重光仍旧微低着头,眼睛木木然看着地上,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让李玉堂忍不住瞪眼,好在他嘴里吐出来的英文倒是异常字正腔圆,才让李玉堂克制住没有发作。
原本这干人的恭维好些只是场面话而已,待到“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出现,各人的表情立刻大不一样,虽然并没什么人知道“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但美利坚总统的身份大家都是懂的,于是好一阵感慨,新一轮更肉麻的恭维和称赞就此开始。
基本还算满意的李玉堂倒已经听够这些话了,当下开始谦让地摆摆手,接着总算对儿子李重光挤出一丝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学!这么多叔叔伯伯看着你呢!”“是,是……”李重光愈发拘束,只垂着眼睛连连点头。李玉堂不再理睬儿子,接着开始招呼众人:“大家坐!大家坐!聊聊正事。”
众人总算纷纷落座,仆人们随后鱼贯奉上香茶小点。李重光暗暗吁出口气,退后一步,颇为烦闷地继续侍立在父亲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