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煊立刻明白了自己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的缘由。他一边呈上折子,一边掩饰性地咳了几声,然后把话题转到其实应该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伪照上:“太后明察,臣忠心耿耿,赤诚一片,伪照之事实在冤枉……”
“好了,好了”,慈禧挥挥手打断他:“照相这玩意,本就是洋人的奇技淫巧罢了。至于岑大人,你一向激进,只怕有些事情也不是空穴来风。”慈禧仍旧含沙射影地敲打着他。
“实属空穴来风,实属空穴来风。太后,立宪非激进之举,乃大势之所趋也,天佑我大清,万世基业就在这立宪上面……”岑春煊憋着一肚子话要说,但眼角却扫到李莲英背着慈禧冲他微微摆手,他当即不动声色地住了口。
慈禧一目十行地扫着他的折子,看也没看完就把折子合了起来:“此事再议,哀家自有分寸。逆匪孙文为何能到港?到港何事?”慈禧直截了当地转了话题。
“太后,光绪二十二年逆匪孙文被港英当局十年禁止入港,现在……”,岑春煊略略一算:“到今年,也就是这几日,禁令即将解除。至于何事……”岑春煊突然没说下去,眼神却寒利如刀。眼前的这位专制贪权的老佛爷自然是大清国立宪的一个大障碍,但逆匪孙文,则不仅仅是障碍这么简单了,他是一包炸药,一包随时会把整个大清国从基底炸得分崩离析的炸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岑春煊苦心经营立宪大业的最大敌人,不是面前的老佛爷,不是奕劻、袁世凯之类的政敌,而是孙文,孙文这包随时会把这个世界炸得翻天覆地的顶级炸药。
“到底何事,说——”慈禧的声音急促起来。
“启禀太后,据臣掌握的情报,孙母病重不治,逆匪孙文欲归家探望。此外另有线报称,各地逆匪似有在孙文的主导下,纠集聚合武力共同谋反的动向。香港目前是英人管制,鱼龙混杂,多藏污纳垢之处。故臣认为,逆匪孙文赴港绝非探母这么简单,不是在寻找资金就是在纠合谋反势力。”岑春煊字斟句酌道。
慈禧没有做声,半晌抖着手去揉自己的眉心骨,苍老的手合着满布细密皱纹的脸,加上一脸疲倦黯败的表情,让这个翻云覆雨,权倾天下的女人瞬间看上去枯槁无比。
“杀-无-赦!!”半炷香的功夫,慈禧终于轻飘飘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三个字,同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母仪天下的端庄和克制,即使这端庄和克制已经如此苍老和不堪一击,她继续语气缓缓重复道:“杀无赦!能亡大清者非西方外强也,非义和团草民也,而是这些打着共和旗号,煽动氓民的革命乱党。”
岑春煊心里忍不住暗暗多了几分佩服,接过慈禧的话头道:“太后所言极是。臣也如此日夜担心,故立宪一事,恳请太后早做定夺,万不可使革命党以共和名义夺了先机。”他不失时机地把话题又转到了宪政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