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俗眼看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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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三辑 男女与男女关系(4)

林黛玉若不与宝玉相逢,她原可做个通达智慧的女子,平安一世的。

少不更事的时候看黛玉,以为她天生是一个爱使小性子的女子,后来我知道这全因为她遇到了宿命里的爱人。宽容只为不关情,全心的投入了,就有种血肉相关般的亲近,一举一动,都牵连着彼此的神经。

除了被那命定的前缘牵动了心事的时候,黛玉本是个童心清透的性感女子。

很久以前看过一部长篇小说,其中有个不经意的细节让我感动:一位走江湖卖艺的女子,与情人看月,触景生情,忽然说了一句"这嫦娥在月亮上,过到什么时候了呢?"与苏东坡的"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同怀一段诗心。因为偶然的诗意,使这个粗陋的女子无端地可爱了很多。就像凤姐儿,动辄就是"放你娘的屁"或"糊涂忘八崽子",我们听惯了,全当它是语气助词。而她那句"一夜北风紧",却几乎是红楼里大家最熟悉的一句诗。

黛玉的美是反其道而行之。

她才情超逸,随便一出口就是机锋,大恸的时候心里还盘绕着"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心头"的句子。这样一个女子,宝玉和她歪缠的时候,竟说:"放屁!外面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乍见这两个字,只觉得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啊,林黛玉真是个清新可喜的小女子。一时恼了,宝玉来陪话:"好妹妹,你昨日可告了我没有?教我悬了一夜心。"黛玉只回头叫紫鹃道:"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子,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门,烧了香就把炉罩上。"屋子、屉子、燕子、狮子,清脆婉转的一大堆,软语娇音,宝玉怕听呆了吧。有那样的好女儿字正腔圆、一招一式的与他拌嘴,真是幸福!对性灵之美的女子,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她的爱轻盈、纯粹,心无旁鹜,天地之间,只一人而已。

张晓风说"瑕"字:"瑕的解释是'玉小赤',我喜欢瑕字的声音,自有一种坦然的不遮不掩的亮烈。"

有瑕的玉是可爱的,瑕是玉的个性,若没这一点胎记似的印痕,怎么能在熙熙攘攘的尘世把你认出来?

木石前盟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传说,俗世爱情的比喻便另一样了:

一家生产屋顶瓦片的连锁公司设计了一种色彩,这种颜色叫做鱼肚白,混合色。以拂晓时天边的青灰为背景,混合了绿色、黄色、灰色和红色的斑点,它深受顾客欢迎。

首先,这种混合色不容易脏,不怕灰尘、雨点的污染;其次,如果顾客不能确定选哪一种颜色时,这种混合色敌得过许多不同的纯色,帮助顾客迅速而有效地调整自己的偏好。

对我们这些俗人来说,盖房子与娶妻都是一生一世的事--也说不上哪个更长久些,怎么能不好好挑一挑呢?可是人心易变,自己对自己都有点拿不准,所以也不敢轻易就选了那娇嫩的紫,明朗的黄,倒是那种叫鱼肚白的混合色更保险些。爱的时候,也不是深入骨髓非卿不娶的痴迷;不爱的时候,也不至于厌弃到"红玫瑰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的地步。平淡如水的生活,有利于身心健康。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那是一块石头在做梦,后人在奔波劳碌之余翻看一下,洗洗心里逐年淤积的泥尘,然后拍拍手,继续争名逐利去也。

世上有几人才算得上情痴情种呢?且把石头记中宝、黛之间的爱情,当成对自己远去的青春岁月的悼念。我们爱这种爱情,因为它曾经在我们的心灵深处一掠而过。

谁是你的调情对象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生得自然也是齐整的,可是因为她的心机口才实在太出色,这美丽倒是退居次位了。即使在读者诸君眼里,也是对其声、其才印象深刻,对其形、其色却不大理会。偏偏到了贾瑞那里,只见凤姐儿的风流美貌,将其"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标准作风完全置之脑后了。

西方有句俗谚,"对女人来说,你调戏她,她说你不是上等人;你不调戏她,她说你不是男人。"东方的女子纵然含蓄些,类似的意思还有的。但这里面有个前提是: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