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风姿洒落,自不是那非礼勿听,非礼勿动的人,对贾蓉一流的美少年,也是颇肯敷衍的,并不端婶子的架子。可那贾瑞凭的又是什么呢?书中暗表,这贾瑞自幼父母双亡,靠祖父贾代儒教管。家贫不能请师,借了希望工程之力,在贾氏的义学中读书。才华也不见得高,样貌也不见得好,一点痴心,竟要调戏起王熙凤来。
听人讲现代的情场规则是:追求你,就是对你的抬举,不管最终态度如何,要先说声"谢谢"示礼。可据一个朋友的切身感受,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本来,大小姐正眼花缭乱地挑拣着,可忽然间,秃顶大肚腩的男人也在身边转,自己的生活还朝不保夕的男人也被介绍了来。年华渐去的时候,自己并不觉得,可凑到眼前的男子,就是世间冷酷的标尺,一见之下,怎不让人意懒心灰。这下子,女友很快就选个当日的同窗嫁了,她感叹道:"也省得阿猫阿狗都来追。"
那天凤姐带着婆子丫头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花团锦簇地捧着在园子里赏景儿,石中清流、枝头红叶正韵致横生着,贾瑞没脚蟹似的从假山石后跑出来,惊了二奶奶一跳。可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大庭广众之间,光天化日之下,竟直奔主题去了:"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静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不停地拿眼睛放电。"与嫂子有缘",那是贾瑞梦话,凤姐儿若不是管理家事多年,可能压根就认不清此人姓字名谁。在两府的下人面前,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男子忽然凑过来套词,简直是向凤姐的权威尊严挑战。--没准儿此时人丛中正有人暗笑琏二奶奶:枉担了脸酸心硬的刚烈名声,若无疏失哪能招来这好大的外鬼?凤姐儿越思越想心越怒,当下就拿定了主意:"等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那贾瑞受欺空等,喝了一夜的穿堂风仍不思悔改,依然不顾一切地往凤姐的网里撞。凤姐于是招贾蓉、贾蔷二人来作法,定要抓贾瑞一个真赃实犯,然后就可以连打带罚了。小蓉大爷倒罢了,这贾蔷何许人也?他本宁府中正派玄孙,十六岁,比贾蓉还要风流俊俏。用这样的两个人来惩治奸邪色鬼,说来也是笑谈。但是英俊的小生,向来爱被人拉到身边派差的,比如小女生们就常常选些英姿勃发的男孩说话:"某某人太讨厌了,没事尽缠着我,麻烦你给我挡一挡。"这其一,是要说明本姑娘风采出众,追求者众多;其二,也是提示他,也别看轻了我平日的温柔婉转,其实在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守礼的淑女。罢,我们且不拿这种小女儿的心肠来比凤姐儿,可这发生在宁国府园子里的没名堂的事儿,却必须要宁府那边的人看看琏二奶奶的威严手段。贾瑞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就这样做了自己欲念的牺牲品。
要与女人们调笑,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吧?别说王熙凤那样机关聪明的脂粉英雄,就是平庸的乡野女子,也会因来者的不同摆出不同的菜碟来。若有獐头鼠目的男子来套近乎,定然会吓得小姑娘惊慌失措,以为这是对她的轻薄和污辱,恨不得当下就一顿乱棒打出去。若碰巧有骑白马的王子来,哪怕只是来问个路径,她都会以为这是有情人,一直到白发苍苍的时候,都是温馨记忆。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长长短短,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还是能免则免吧,省下些力气去描画些有来有去的故事多好。
相比之下,也为荣国府旁枝的贾芸,却是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的。以一块绢帕做引子,他结交了宝玉身边不甚得意的丫头小红,她虽然身份不高,却言辞清爽、容貌俏丽,别有一般动人心处。若两下有意,这情调得就有滋有味了。在蘅芜苑门前,两人相遇,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小红一溜。小红那面,只装着与小丫头坠儿说话,但是眼风却也溜过来了,四目相对,小红不觉把脸一红,一扭身回避了。可怜瑞大爷,至死也领略不到这种眉目传情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