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看过一篇小文章,说是河边一些将要干涸的水洼里,流动着许多小蝌蚪。一个小男孩看见了,就用手捧起来往河里扔。有路人劝他说,将要干死的蝌蚪那么多,你是救不完的,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小男孩说:"不,很重要,起码对这一条重要。" 他又捧起一只蝌蚪扔到大河里。
佛法有云:众生平等。但在命运里,实在是有人作了主宰,有人作了道具。
金庸的《天龙八部》也是我最喜欢的书,读过多遍之后,紧张之处平缓下来,再细看与大主题作铺垫的小人物。却说大理皇子段誉背负着国色天香的王语嫣出逃,西夏武士随后追赶。大雨之中,见东北方向有座大碾坊,便扶王姑娘下马躲避。二人跨进门去,不料却惊了两个在此偷情的农家青年。他们从屋角稻草堆中站起来,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衣衫不整,头发上沾满了稻草,脸上红红的,神色十分尴尬忸怩。四人相互说了几句话,倒也相安无事。
本来,这村子就是这金阿二自幼长大的村子,碾房也是村里人出资合建的碾米房,段誉与王语嫣,纯粹是冒然闯来的入侵者。今日金阿二趁着雨天无人,和相好的姑娘在此亲热。此前,他们已说了好一阵子话,阿二讲回家就催父母赶紧把亲事办了,娶亲的时候,要去赁一顶挂锦缎幔子的新轿。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道,两人本该无波无折地度过美满的一生。但是这个雨天的突发事件破坏了这一切,那两个外来的男女闯入之后,追兵随后而来,举手投足之间,金阿二与他的小情人死于非命。
我们在前人的文字中所接受的爱情教育,自来都是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的绝配。有一天看了一个纪录片《扫山工》。扫山,就是在铁路沿线的山峰上,专门清理峭壁上的危石。扫山工的妻子四十岁左右,有些胖,但肌肤粗糙,厚唇,牙齿突起。他们家的房子就在山脚下,窗前或崖壁上,夫妻两人互相看着,互相惦念着。
爱是平等的,不会因主人身份的高低而分了伟大与渺小。所有真实的人性之美,无须夸张与伪饰。比如,一名武士问金阿二:"那小妞儿在上面么?"金阿二道:"你问人家姑娘作啥事体?"那武士砰的一拳,打得他跌出丈余。金阿二性子甚是倔强,破口大骂。
这纯朴中的勇敢与侠义,也不输于段誉段公子了。
那农女关心爱侣,下楼相劝,不料那武士已将金阿二劈死。另一名武士一把抱住她,狞笑道:"小妞儿自己送上门来。"嗤的一声,已撕破了她的衣衫。那农女伸手在他脸上狠狠一抓,登时抓在五条血痕。--如果这女子是主角,此时该有人相救,但是现在没有。只说那武士大怒,使劲一拳,打在她的胸口,只打得她肋骨齐断,立时毙命。二十多个字,交待得明白清楚。
袁世凯有一首诗:投饵我非关得失,吞钩鱼却有恩仇。回头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须一笑休。人的是非功过自有定论,诗却是有身份、有气魄的好诗。只是在这一代枭雄的沉浮中,又有多少人吞钩殉葬?做不了英雄的人,还是离英雄远一点吧。
第五辑 透点红楼,通吃天下
一部《红楼梦》包罗万象,权力斗争、饮食男女以至医卜星相的杂学要什么有什么。今天,我们且在这部奇书中,搜罗出一套关于人心世态的学问来。
在中国的智识阶级里,历来有"方为体,圆为用"之说,可见手段也是可以明着讲的,只要能保住大的操守即可。学会一套犀利的武功之后,即便不去攻敌,用来防身也是好的。
向老祖宗请教
先贤有话: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这话如果从反面理解,为人师简直可以与食、色并列,构成人生从物质到精神的快乐大全。世上的人,再英明神武的,也不能免这个俗。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开筵之前,先领众人在园子里逛逛,此时是人最为齐全的时候,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和贾府三春、黛玉、湘云、宝钗等,一个都不少,其中当然还包括来串亲戚的刘姥姥。
在潇湘馆里,贾母窗上纱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儿就不翠了。这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绿纱糊上,纱不配。我记得你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难得今儿老祖宗高兴,关心起窗纱的颜色来了,不过这话听了也长见识。以前我只知在窗子不镶玻璃的时候,都是糊着一层纸的--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为证,富贵人家或者也装纱,"虫声新透绿窗纱"吗?想不到连这绿窗纱也有问题,绿窗纱配绿竹,颜色犯冲,显不出参差错落之美来。凤姐儿凑趣,引着老太太就这话头儿发挥下去,她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几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色折枝的花样,还有'流云百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我竟没见过样的,做两床锦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凤姐儿或者真的没见过这纱,而说要拿来做纱被,那就是有意的噱头了。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没经过没见过的,连这个纱还不能认得呢,明儿还说嘴!"薛姨妈等都笑道:"凭他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连我们也听听。"凤姐儿也笑道:"好祖宗!教了我罢。"就像小孩子要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