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衣裳就是她的性格。黛玉的美风流袅娜,宝钗的美鲜妍妩媚,本来是无分高下的,但是黛玉的衣裳,却总是比宝钗穿得轻俏。宝钗在家里,有母亲和哥哥娇宠着,箱子里自少不了时新的颜色,怎奈她的做人的态度,一向是中庸平淡的,她若给自己选衣裳出门,必是那种舒服大方却不打眼的。黛玉寄居在亲戚家里,多说一句话都怕被人耻笑了去,必不肯翻着花样要东西,但她依然以搭配为乐,定要穿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效果来。
女人的美是可以经营出来的,热爱自己美色的女子,浑身才能散发出性感的吸引来。脂粉气,就是女人的味道。
剩下那些丫头们,就不需要个性了。连她们的名字,都是为了方便使唤才取的,鸳鸯和琥珀、侍书和翠墨、紫鹃和雪雁,单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一个屋里的。她们的衣裳,也就是主子的趣味。
黛玉初入荣国府,在王夫人房里吃茶,一个丫鬟过来相请入内。这丫鬟穿的是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
在宝玉眼里看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束着白绉绸汗巾儿,下面露着玉色袖袜大红绣鞋,向那边低着着看针线,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这颜色又丰艳了些,但那红绫袄青缎背心还是一样的。而贾芸到怡红院见宝玉,袭人倒茶来,穿的是银红袄儿,青缎子坎肩,白绫细折儿裙子。
这一身装束,就是荣国府丫头们的正装。
红和青,是花与叶的颜色,单纯、鲜艳、明快,是深深庭院里最适宜的点缀。
看港台的现代小说,女仆们多有穿白衫黑裤的。这是两种清爽的、理性的颜色,把一群穿红挂绿的小丫头这种活泼的概念也淹没了,退缩为一个符号。
因为这种沉闷,我常常想念芳官的那一身装束。
宝玉生日,怡红院群芳开夜宴,芳官满口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拼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齐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粗辫,拖在脑后,右耳根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
上单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
宝玉爱的,也就是这样另类的情调吧?
少爷与老爷
第一次知道老爷与少爷身份里的说道,是在邓友梅的小说《那五》中。末落的八旗子弟那五,被人邀去与唱大鼓的姑娘贾凤魁排场。嫌一个冤家扔的银子还不够,她的哥哥贾凤楼对那五说:"得出来另一个财主,也捧舍妹,舍得拿钱跟他比着花!他既爱舍妹又要面子,不怕他不连底端出来。钱花净了还没压过对手,不怕他不羞惭而退!"一切合计妥当,贾凤楼又叮嘱那五换身衣裳:"您这一身,一看是个少爷。少爷们别看手松,可底不厚,镇不住人。因为钱在他老子手里。花的太冲了还让人起疑。您得扮成自己当家、有产有业的身份。"
别看二世祖们轻裘肥马地潇洒,可毕竟底子虚,事到临头就撑不起场子了。
贾宝玉说男人是泥作的,女儿是水作的。他自己呢?像被称为"水晶之恋"的那种果冻吧,虽不像水一般流转无形,毕竟还是水的成份多些。对西方灵河岸畔的神瑛侍者,本不该拿俗世心肠度之,但说名句唐突的话,单以天然的男性魅力论,宝玉尚不及贾珍、贾琏二位。
宝玉对林妹妹也算体贴入微了,可正经到了用人之际却又伸不上手。林如海身染重疾,写信接黛玉还乡,都是贾琏送去带回的。若宝二爷也能同往扬州,总比每天在房中暗自孤凄来得痛快吧。但是一个人在家里,一边被祖母溺爱,一边被父亲斥喝,哪里还有说话的份儿呢?那宝玉连出去上学,除了贴身的小厮外,都有李贵等三四个大些的仆役跟着。有一次私自溜到袭人家,也不过一半里的路程,却把个袭人吓得迟疑不定,她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人,或中遇见老爷,街上人挤车碰,有个闪失,这也是玩的吗?"家法森严的公子哥儿,每天只配坐在天井里往上看,没有多大的一方天空是自己的。而父母早亡的贾蔷,比宝玉大不了多少的年纪,已借元妃归省的东风,轻轻揽到一个下姑苏采买的差事了。说起大宗银子的往来,也是头头是道的:"爷爷说竟不用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的使费。"至此,完成一个少年到一个男人的蜕变,到以后,与那个叫龄官的女子邂逅时,才能坚守自己的心意,不会因外界的影响而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