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黯然的黑夜终于被划破,伴随奔腾而至的,是莫大的口不能言的浓重哀伤……撕心裂肺……
慕容子浩偏偏头,舌头滑动鼓了鼓被毫不留情地扇红肿了的腮帮子,顿了许久,然后侧头重新深深望向如木雕般看着自己掌心呆立的程苒儿,一如入宫之后连日来的温暖笑意:“现在心情可好些了?”
“……”程苒儿撑了撑双眼,略微困惑地回望向慕容子浩,试着张了张口,却终是没能出声。
“朕知道的,朕的宝儿,朕知道你些天心情不好,郁结烦躁……”慕容子浩轻叹口气,微微倾身上前温柔地将程苒儿纳入怀中,哑着低嗓,轻轻地,柔柔地,很纯洁,很疼惜,丝毫不带一点侵犯色彩:“所以朕真的只是担心你而已。你想出去,只要告诉朕一声,朕不会不答应。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莽撞,好歹身边带个人照应,也让朕能够安心,就这么简单。”
“……”有些别扭地微侧头挣了挣,没挣开,而程苒儿却出乎意料地软了身子收了刺。
嗯,总感觉,他似乎不像之前那般碍眼……又或者,的确有点点小温暖……哎呀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初见时的耗子大叔……
唉,人生若只如初见……
深深的一阵叹息,程苒儿抿了唇,迟疑着伸出手抵住慕容子浩的胸膛,然后慢慢地,一寸寸,将他缓缓推离自己的身前,轻声道:“我不需要,也就这么简单。”
慕容子浩眼神晃了晃,抬手似乎想干什么,但抬至半空,犹豫了,也就放下了。就连那明显已到嘴边的话,也跟着就这么放下了。
“我会回来的,倘若没有人跟着我的话。”程苒儿咬了咬唇,终只是吐出这么简单的一句。
“……”慕容子浩默默地点了头,微侧了身对月闭眼。
呐,真是很明显的纵容呢……
明显得叫人心慌。
“喂,耗子大叔。”错身擦肩而过时,程苒儿突然顿下了脚步,也不看慕容子浩,只自顾自轻轻说着:“你就是你,不是慕容子然,无论你再怎么宠我,你也不是慕容子然。忍到极限,也不过是毁了最初的那个自己罢了……嗯,就这样,走了。”
说着,也不等慕容子浩反应,程苒儿便一个飞身,迅速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
最初的那个自己?
仍停留于原地的慕容子浩静静地看着程苒儿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抑制不住地,在嘴角狠狠划拉开一道自嘲地讽笑。
最初的那个慕容子浩,就是你喜欢的了么?
况且,为了你,我早已毁了我自己……
最初的那个人是谁,怎样,早就看不清了,看不清了……
“她?”程苒儿瞪大了双眼,颤悠悠了指了指自己的面前,然后僵硬侧头,噎了半天勉强砸出个字来。
真的,不能怪她大惊小怪……
起先被巫桑带到这个位置诡异,而且冰天动地低温又封闭得跟个墓穴似的寒冰岩洞就已经够渗人的了,眼前这白雪公主式的水晶棺材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啊啊?
整个棺木外观如水晶一般呈晶莹透明状竖立悬空靠于一巨大冰柱之上,就目测而言质地坚硬寒气逼人。而最令人挪不开眼球的是,一身着白裙的美丽女子双手合于胸口闭目正静静躺于棺内。丝绸般柔亮的乌发披散身侧,娇嫩白菊斜插耳旁更衬粉色白雪若脂。娇颜绝世,红唇挂笑,女子虽睡于棺木却眉目如生,俨然一幅仙女沉睡图。若屏息静立,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悄悄呼吸的生气。
正是魅影!
因过度的震惊,程苒儿捂嘴抚胸,甚至有那么几秒忘却了呼吸。
若不是当日崖上亲眼见过魅影摘下面纱后的真实容颜,程苒儿就是死上千万亿个脑细胞都不会把眼前这睡美人与印象中那个永远蒙着个脸,眼神冰冷,话少还粗声粗气,举止粗鲁成天只晓得舞刀动剑的杀手魅影联系起来。
简直一个天上啊一个地下!程苒儿捧着自个儿脆弱滴小心脏在寒风中凌乱啊凌乱,一度怀疑这魅影是不是暗地里藏了个孪生妹妹来着……
“她就是你所说的魅影?”低沉的嗓音从头顶直灌入耳,程苒儿不由抬头诧异望了一眼身旁那个正以一种复杂诡异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美人看的男人。
自进入这玄冰洞之后,巫桑的表情就一直不太对劲。怎么说呢,一种……跟他平日气质超不相符的忧郁……哦不,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淡淡愁绪外加淡淡哀伤?
以前的巫桑虽然千面,但无论哪一面的性格都不曾拥有过如此真实的情感……嗯,总之,貌似很复杂,很难懂……
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额……嗯!”点点头,程苒儿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一年前……她就一直这个状态保持到现在?”
“怎么可能。”似乎这股子肯定里还带着某种莫名的自嘲。
巫桑神情怪异地勾了勾唇,兀自轻步上前在离棺木很近的地方顿下,只见他举目微抬了右手在透亮的棺木上轻轻摩挲,仿佛越过那层透明的阻碍,正温柔地轻抚着魅影红润的脸颊。
他那样深情地望着魅影安静的睡颜,终于笑得真实。那样发自内心的,温柔的浅笑。
于是,程苒儿自觉应该算是猜出了点什么,但动了动唇,终是选择暂不开口,只立于原地耐心地等待。有时候,给对方时间,才是得到答案的最好方式。
这是南宫辰在某一天的修行中告诉她的,而事实也证明,这方法的确很有效。
果然,没过多久,巫桑便缓缓地开口陈诉了:“一年前我任务在身,换装以樵夫的形态从绝世崖下经过。那里寸草不生且崎岖异常,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我记得那天雾很大很浓,我即使用上了六成的内力也只能勉强看清近十步内的山路。所以当我意识到脚下某个绊了我好几次甩都甩不掉的东西是个活物的时候,差点魂飞魄散。
呵,也许说出来没人会相信,暗杀无数的千面郎君天不怕地不怕,却怕鬼。
对,没有错,由于家师的管教方式,我从小怕鬼。所以那天,我丝毫没有犹豫的,就直接将脚下还气息尚存的她踢飞了出去……
三天后,我任务完成,顺道随家师返回本家取东西,不想竟又再次遇见了她。那时天气清朗视线很好,我一眼便看见倒伏着却仍然艰难吞吐着微弱气息的她。当我蹲下身清楚地看到她的脸时,脑中立刻下意识地想到了三天前的情景,没有理由,我就是知道,是她。
家师性格善良,一下便动了恻隐之心,命我被她一同回去。而我也许出于某种愧疚,也许感叹她那少见的生命力,一向极厌恶与女子亲近的我竟然真的照做了,而且每日病床前陪伴,直到她苏醒以前都不曾远离。
家师略懂医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以奇药调理,终于得以令她睁开双眼。只是由于伤重,她整个人都显得弱不禁风,甚至只是多走几步,都会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个不停。而且可能是因为落崖时头部重创未得到及时处理,她醒来时便已口不能言,并且像是尚失了过往的所有记忆。所以直到从你口中得知她的名字之前,我对她的过往完全一无所知。是谁?叫什么名字?从哪来?为什么落崖?通通空白……
可我认为这些都并不重要,她活下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她特别粘我。别的弟子,甚至是师父,哪怕是一点点风吹草动的靠近,都会让她惊吓不止。唯独我……
不论我做什么,她都甜甜地对着我微笑……不论我去哪里,她都毫不顾忌地跟着……我逗她,不理她,捉弄她,甚至偶尔嫌她粘人烦,她都还是一直一直的陪在我身边,随我左右,不离不弃。
那时候,师父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在她重生的世界里,或许我已是全部。’
嗯,全部……
老实说,乍一听到这样的话,我很开心,是真的开心。我无数次的想,假如当时的我能有现在的我一半的诚实,多好……
是的,就因为我对女人的厌恶,让我越来越难以忍受自己那种自以为软弱的开心。我排斥甚至容不下那样的自己,那种越来越难以控制,每当面对她就时不时忍不住的就要不自觉溢发的心软与温柔。
她总跟着我,可一看到血腥就瑟瑟发抖,结果那段时间,我频频失手,任务失败,在手下面前颜面尽失,威信全无……
她不分时刻地依赖我,无声的撒娇反而让我从来都无法抗拒,结果在群敌围堵,腹背威胁的关键时期里,我荒废责任置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不顾,几乎让百年基业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