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玩,颜昇从学校估完分数回来,看见妈妈在收拾细软。
“要打仗了?”他来了一句冷幽默。
“是你爸调到省城工作,我们要搬家了。唉,这么多东西,只能先收小的,慢慢再处理大件的。”
颜昇的爸爸近年官运亨通,最近升了厅级,调到了省里一个实权部门,预备任副厅长,目前正在公示阶段。
妈妈哼着《军港之夜》,动作麻利,表情得意。
颜昇一点都不高兴:“那我即使放寒暑假回家,也不回这里了是吗?”
“当然,我们不住这了。不过过年的时候,可能还是要回来走一下亲戚。”妈妈若有所思。
颜昇把估分单往茶几上一拍:“我志愿也填了外地,现在家也搬了,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还回来干什么?”王玟霞大惑不解。
他自己也没搞清楚,就是憋着一肚子气,垂着脑袋十分难受。
幸好叶廷来电话约他出来打球,他的坏心情才得以缓解。这个学长考到了北京一所大学,如今也只有寒暑假能相约打场球。
袁阳来了,几个仍在读高三的,昔日的校队队友也来了。
这都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赵真颜也过来了。
第一奇的是头次见她披头散发,一副海飞丝女郎的样子。
第二奇的是她穿着牛仔短裙,半袖T恤,居然有——曲线!
“袁阳让我看他打球,我正好没事,就来了。”赵真颜见颜昇看着她,自动回答道。
“你穿这么短的裙子干嘛?”颜昇的家长口吻又上来了,“难看得要命!”
“我知道我腿不好看,可我穿裙子关你什么事,难看你别看。”很多从小练舞的女孩,因为地板动作多,膝盖都不平滑。但赵真颜能有这样的“自我审丑”意识,证明她真的又长大了一些。
休息时,赵真颜帮袁阳擦去额头上的汗。颜昇惊讶于袁阳什么时候和赵真颜这样好起来?这个问题很骇人。
再上场,他带着球撞了一下袁阳。袁阳开玩笑地踩了他一脚以示报复。但颜昇的火气莫名就被点燃,他用力把球砸到篮筐上,球歪打正着地弹到了赵真颜的身上。
袁阳不乐意了:“你吃了错药了?!”然后跑下场去嘘寒问暖。
颜昇终于知道了今天一切不开心的源头。
高中的结束、爸爸的升迁、袁阳……这一切指向一个结果,那就是,赵真颜是不是要退出他的生活舞台了。
回想起他在教室门外看她,想起她做操的一板一眼,在舞台上终于展现出袁阳所说的“很特别”的瞬间,跑出他们家院子,习惯性的用手背挡住眼睛的动作,喇叭里的 “‘校园之声’广播电台”,以及这几年无数个一起自习的中午她伏在桌子上,睡的天昏地暗流口水的呆相……他不想让她退出舞台,变成袁阳的女朋友。
他终于廓清了自己的想法。
之前无数次一闪而过的念头,如今已经抓牢。
他一点都不害怕。
篮球在他左右手之间来回地捣腾。
赵真颜熟练地跳上袁阳的车,拉住他的衣角,傍晚的风也轻轻带起她的裙脚边。多么青春动人,含蓄朦胧的画面。
颜昇忽然几步并一步地追上他们,拦住袁阳,煞有介事地说:“我妈要我带东西去赵真颜家,我送她回去。”
袁阳干脆地答道:“行啊,我正好要早点回去。”
赵真颜略为迟疑——他家跟她家其实没有一点来往。
她目送袁阳蹬着车晃荡着远去,狡黠地对今天状态不对劲的那个人说:“你又有什么鬼点子,打死我也不信你是要去我家。”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仰起头的赵真颜。16岁的她,面孔上没有一点瑕疵,有着光洁地像玉一样的漂亮前额,她说那是什么?美人尖?好吧,美人尖。在晚风之中,她有几缕发丝被拂到脸颊上。
大概全国各地的体育场都是一个闭合的下沉式椭圆。刚才踢球的、打篮球的,都已经走光了。他们就站在这个大型下沉球场的中间。晚霞烧红了天空,风爬过最高的铁栏杆,慢慢地向他们流淌过来。
这个场景很美,眼前的人也,很……美。他不由自主地把她左脸颊的头发拢开,将自己的唇覆盖在她之上。只停留了一两秒,又飞快的离开。
没有预谋,没有迟疑,他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大逆不道”。那一两秒钟感觉,又甜又软,他觉得心都蹦出了胸口。
他们的心里,同时闪了电。18岁的颜昇,终于看到一直若隐若现的火花在雷电之下开始燎原。16岁的赵真颜,却真的像被电击一样木木地站在那里。
乖小孩叛逆起来,往往变本加厉。颜昇就是个例子。
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涯、搬家让他觉得要很久都见不到她了。而她正以滑滑梯的速度向袁阳女朋友的位置滑过去。这是他坚决不能忍受的事情。
这个时候,爸妈或许在等他回去吃饭了吧,但他根本不想回家。
赵真颜结束片刻的目瞪口呆,扭头就要走。
颜昇抓住她的手腕,脸已经红了,手上却很用力。
“你干什么!”赵真颜终于喊了出来,“我要回家,回家,别拦着我。”
“你回家了是不是准备以后都不见我了。”颜昇没有放手的意思,他今天已经大胆地超乎自己的想象,索性就无赖到底了。
赵真颜根本挣脱不了他,不由害怕起来,这个下午,他刚才举动,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范围。过了一会儿,她放弃挣扎,停下来,负气地对他说:“叫我‘姑姑’,再道歉!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你做梦!”颜昇轻声地,但是很坚决地说出这三个字。
如果他刚才的举动只是让赵真颜瞬间惊诧,那么现在他这样认真地说“你做梦”,却让她恐惧地无以复加。
说完这三个字,他牵起赵真颜就走。
他出门前并没有未卜先知,算到自己要离家出走。因此,存折还躺在抽屉里,钱包里只有500块。
去哪呢?
火车站是个奇怪的地方,不论时光怎么变,它永远那么脏乱。小卖部的四个喇叭录音机里放着中国最早一批口水歌曲。先是《流浪的人》,再是 《心太软》,然后是《我想去桂林》。
“我想去桂林阿,我想去桂林。
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
在反反复复的歌声中,颜昇打定主意,把钱递进小小的卖票窗:“去桂林,两张坐票,最早走的。”
上车前,赵真颜坚持要打个电话回家。她无奈的、飞快的和爸爸说:“爸我去同学家陪她,不回来了。爸——”听筒那边传来赵真颜爸爸大声地呵斥,颜昇“啪——”按掉了电话。
他的确威胁了她,他说:“你不跟我走也可以,我就去你家,再去我家,和他们说这三年你一直是我女朋友,以后我们也要在一起!”
赵真颜打了一个冷颤。
“那你答应我明天就回来。”她毕竟是少不更事,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过了这一时半会就好了。
于是在那一天晚上,他们挤上了那列途经本站,开往桂林的列车。年轻干净的脸,没有任何行李,在硬座车厢的邋遢众生相之中,显得非常突兀。
窗外黑暗一片,偶尔经过村庄,稀疏的灯飞快地划过玻璃窗。只有电线杆像黑夜的仪仗队,一个接一个地接受巡礼。
赵真颜苦口婆心劝颜昇:“你不要傻了,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好不好。”
“我跟你保证,我不喜欢袁阳,我当他是好朋友。”
“你是不是看电视看多了,我是你亲表姑啊!”
……
对面座位的人已经歪瓜裂枣地睡着了。赵真颜不住的哀求让颜昇烦不胜烦:“行了行了,我就当是毕业旅游。回去的事回去再说,你能不能让我心情好点。不要再提袁阳,提你爸,提我爸妈。”
赵真颜稍微放宽了心,如果他真的敢在他们面前说她是他女朋友。她会立即割腕跳楼的,她真的会。她偶尔大胆任性,可是历来家教严格,不敢在早恋的问题上有差池,更何况是跟表侄儿,天哪!圣母玛利亚,这样会下地狱的吧。
她像小时候一样捧住颜昇的脸,像小时候一样承诺他:“你放心,我只和你玩,不和别的小朋友玩。”
在他们的幼儿园时期,颜昇只允许赵真颜和他玩,甚至他也严格要求自己,从来不搭理和赵真颜一般大的颜晓愚。颜晓愚有什么好吃的他都夺过来给赵真颜。
大人们都喜欢这种戏码,看得眉开眼笑。无意中又纵容了他,他一直以为她是他的专属洋娃娃。
小小年纪的赵真颜就很识大体,对颜昇说:“我只和你玩,不和别的小朋友玩,你把糖还给颜晓愚。”
你看,总是这样轮回。
赵真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