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何处再有终南山
765600000035

第35章 灰蓝海上,一抹红装

【终于听完。我耗费了半个脑细胞,就有了主意。

山风猎猎。

我问,她是不是头发没烫没染,没耳洞,外眼角上边有一颗小痣。

他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何止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她今天穿白色的裙子,纤尘不染,袅袅婷婷,一看就没诚心来爬山的。

“我今天看到过她了。”我慢条斯理地说。

“少胡说八道!”他压根不信。

“不信拉倒。我今天是在山门那里看到她了。”为了证明我自己,我又仔细地把那女孩的样貌比划了一遍。要知道他也不是说书的,十来分钟讲完的故事里,当然没有包括女主角具体长什么样子的描述。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彩,在黑夜里煞是吓人。

“她往哪里去了?有没有透露出什么信息?”

“也许是香港。我看见她包里有港澳通行证。”

这次他相信了我,几乎是跑走了,连声再见都没说。

这小子!见色忘义。

我吸着山风,不知道要去哪里。

好像每个人都在等,有人在等人,有人在等钱,有人在等时间。

我每天碌碌,好长时间了。

有比我更无聊的人吗?

把烟头狠狠踩灭,我也下山了。

下山,我下山了。】

五月,台风逼近,雨水渐密。

这个海滨城市的特点是,常常在午后下一阵特大暴雨,又在黄昏挂起绚烂夕阳。极度精神分裂的天气。配合着毕业前夕,那些哭哭笑笑精神分裂的毕业生们。

赵真颜的答辩已经顺利通过。

她一直瘦且白,所以这段时间脸色不好,大家都归因于忙坏了,没有多想。

心情,似是平复了。

太短暂。她的四月天,只有24个小时。欢喜忧愁,还来不及细想,一切都过去了。她的勇敢也被带走了,原来世上真有命运这个东西。

刘颐后来有问过她,怎样了?你身在何处?

赵真颜躺在宿舍的床上,瞎扯说,我在终南山,古墓。

刘颐的尖叫声令人********:“你们真的逃亡了?!告诉颜昇,我爱他,我爱你,我爱你们……”

赵真颜打断她:“开个玩笑,你这么激动干嘛?我回学校了。对了,你在国外有无信教?教义说得多好,都是捕风,都是虚空。哈哈。”

刘颐黯然:“我以为我真的算错了。你知道吗赵真颜,我宁可我一辈子清誉毁于一旦,以后再也算不了命,我都希望我算错了,希望你走了就不会回来。可你说,你还在学校?!那么,我的干儿子呢?”

“别问了。他怪我,走了。”

“你够浑的。”

“是啊,是我和他一起走的,现在我一个人回来。我是够浑的。”

“你没告诉颜昇?”

“他又不是死神,又不是阎王爷,我告诉他,能换回什么吗?”赵真颜像从前一样说起冷幽默来。

刘颐气急败坏:“我上次说什么来着。你对他那么好,他凭什么啊!”

“是我欠他的,你不明白。好了刘颐,把颜昇从我们的词库里删掉吧,我给你添个新词,叫屈志远。记得啊,下次找点这个话题。”赵真颜侧过身子。

“屈志远凭什么啊!”刘颐的天平似乎又倒向了刚才那个“凭什么”的人,“我高一就迷上颜昇了,那时候谁不知道理科一班的‘过儿’啊。那个屈什么来着,他算老几啊。”

“别这么说,人家挺好的。”赵真颜发自内心地说。

他不仅好,而且虑事周全。

比如他会忽然用一个陌生的号码。

“真颜。”是屈志远的声音。他说话不像其他本地人那样有口音,嗓音也平,没有什么特点,但赵真颜已经渐渐熟悉这把嗓子。一听,就能辨认出来。

“你怎么了?换号码了?”她问道。他原来的号码尾数是“6666”,很好辨认。

“有些事,不太方便,所以换号了。”

“你是不是谍战剧看多了?”赵真颜哂笑。

“你最近,有没有和颜伯伯接触过?”

“没!”她斩钉截铁。

“奇怪,那他怎么……”

赵真颜恍然大悟:“钱!对了,好像他有叫晓愚给我钱,我忘了去银行查。”

“颜晓愚?”

“你怎么知道。”

“这一次,她也来了。他们昨天就到了。我不想你有什么牵连,没告诉你。”

赵真颜的猜测能力不够用了。

“真颜,你现在有空?”屈志远的语速加快了。

“有。”

“我马上来接你,你带上身份证。”

……

三十分钟后,屈志远脸上的阴霾比空中聚集的积雨云还厉害。

赵真颜的心也突突地跳。即便做过无数次中彩票,怀揣巨款白日放歌纵酒的梦,但福彩头奖那么多的巨款突然在她名下,她只剩下恐惧。

“是颜晓愚的帐户打过来的,我退给她。”

“是要退。可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屈志远太阳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想太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来处理。”

她只能点头,把银行卡留给屈志远:“她上哪里找来我的帐号。”

“很容易啊。他是公安厅厅长,查你昨晚吃了什么,都易如反掌,何况是帐号?”屈志远已经回身上车,又按下车窗,苦笑:“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算是了解了。”

赵真颜稀里糊涂,但她知道此时还是沉默为好,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

而且她注意到,他今天开的车,似乎连单位的公务车都不是。

狡兔三窟,已经是当今社会的傍身计了?

第二天,颜晓愚约她出来。

赵真颜不得不防,表示说没空。

颜晓愚叹口气说:“小姑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了,可我只是想看看你。”

赵真颜心软了,说:“去哪儿?”

“不想在市区。有没有人少的,空气好的地方。”

“海边?”

“我就住在海边哪。”

“那去蝴蝶谷吧。”赵真颜建议到,她和几个同门师兄弟在上学期去过。

“嗯,你在哪?我先过来找你。”颜晓愚那边已经传来关门的声音。

她们打车沿着坪山山道上,在“蝴蝶谷”大门口停下。

“这是台湾‘养蝶世家’的后人,在这里建的一个山庄,里面有几十种濒临灭绝的蝴蝶,也种了瓜果蔬菜,想留在这吃饭的人,他们也勉强能招待几桌。不为赢利。”赵真颜介绍。

颜晓愚很认真地听。

树荫下的小道,弯弯曲曲地伸向山间。

“我没见过这种树。”这里种的最多的树种,颜晓愚并不认识。

“你总吃过龙眼吧,这是龙眼树。要是你8月份来,满树都是龙眼。”

颜晓愚看着并肩前行的赵真颜,说:“我怎么感觉你反倒像本地人了。”

“住久了,反认他乡是故乡。”她答道。

“我好羡慕你,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自己喜欢的人也同样爱着你。”颜晓愚今天格外感慨。

“打住,不要再说这个话题。还有我们上次见面的,统统不要说!”赵真颜伸出手,拉她在树荫下坐下来,“得在荫凉的地方,蝴蝶喜欢在清凉的地方飞。”

果然,她们身边开始有蝴蝶飞来萦绕。

颜晓愚的心情似乎好些,伸出手想轻轻抓一只,却总是抓不到。但她放弃努力的时候,竟有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上。

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到那只蝴蝶。

赵真颜见她的局促样,笑问:“我帮你赶走?”

“不,不要,我就要它停在那里,你声音别那么大。哎,你知不知道它是哪一种蝴蝶?”

赵真颜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受过科普教育,辨认了一下,回答道:“可能是青斑蝶。”

上次,蝴蝶谷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台湾人跟他们说,曾经有昆虫学家在日本九州的鹿儿岛发现一只身上有“1032CNTU”编号的青斑蝶。后来一查,发现它来自台湾,飞了千余公里的海路。所以赵真颜对青斑蝶印象深刻。

她把这个故事告诉颜晓愚。晓愚惊讶地嘴也合不拢:“怎么可能,人都游不过去,蝴蝶怎么能从台湾飞到日本?”

颜晓愚说话忘形,蝴蝶扇动翅膀飞远。

她后悔地直跺脚,说:“飞了飞了,我还想研究一下它翅膀的构造。”

颜晓愚小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常常急得跳,急得哭。赵真颜再也忍不住,按住她的肩,问:“晓愚,你跟颜定邦过来做什么?你不是在电视台上班吗?你不用工作了?”

颜晓愚闪开身子:“我不跟他过来,又能做什么?赵真颜,小姑姑,他们都说你可怜,可我好羡慕你。你至少过了一种按部就班,正正常常的生活。我呢?初中成绩还行,高中就开始混社会,大学也没考上。大伯把我弄进省里的广播电视学校,后来又送我去北广进修一年,进了省台。外表多风光啊,可实际呢?”

“这不是重点,我想问,你和他?怎么回事?”赵真颜虽然觉得这个话题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提。

“你真的忘了么?”晓愚牵起赵真颜的手,挡在眼睛上。

赵真颜骇然,这个动作?她每每遇到难堪的场景,总是下意识地用手背挡住眼睛。但她已经不记得为何。

“他除了没有和我发生关系,其他的,你能想象到多丑陋多恶心的,他都对我做过。最开始,是我6岁,你4岁的时候。”

树荫下仍然静凉,赵真颜只觉得晴天霹雳。这种事,她真的曾经目睹过?那时候的她,虽然不懂,也知道不堪?

“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说?”

“他们都依附他,我也依附他。我怕他们知道了会垮,更怕他们其实早知道了,装作不知道。小时候我还不懂,后来上了中学,我怎么避,都避不开他,就开始没心思读书。”

“那你现在总自立了,你可以离开啊!”赵真颜痛惜地说。

“来不及了。我替他做了太多事,我逃不出他的手掌。”

“你做了什么?”

“你最好别知道。其他的先不说,我最后悔的就是自己猜错了他给你钱的目的。我不该照他的意思办。还好,屈志远够聪明,我应该没有害到你……不过,快了,小姑姑,我快好了。他答应我说,再等两年,等他退二线了,他也不折腾了,我就想干什么干什么去。”

颜晓愚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小姑姑,我到时候就可以去找他了。”

“哪个‘他’? ”

“我喜欢的人啊!”

这总算是一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赵真颜很珍惜:“怎样的?”

“可不是颜昇那样的,我不喜欢我哥那型的!他呢,不太帅,不过气质很好。也是做媒体的,纸媒。有一次开会我们认识的,我就想,怎么会有那么有趣的男人。”

“记者?”

“不,写评论的。”颜晓愚笑起来,“我喜欢文化人呵,虽然他总说我没大脑。我现在还没跟他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好去找他。过两年吧,我也不在电视台了,随便找份工作,我再去找他。”她的脸上,洋溢出一种美好的神采。

“晓愚,你那么漂亮,谁都会喜欢你的。”赵真颜诚实地说,心里却一阵难过。

“小姑姑,我明天就走了。屈志远人还不错,不比我哥差。喝喜酒的时候,你要喊我。”

“好啊,等你和那个文化人在一起了,你也告诉我。”赵真颜掠开眼前的蝴蝶,看见颜晓愚笑起来。

颜晓愚和颜昇一样,笑起来都是动人心魄的好看。

城市小,从酒店到机场,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颜晓愚在车上接了个电话,嗯嗯啊啊的说了半天。颜定邦在一旁问:“谁打的,是不是‘张’?”

“是我的客户经理,告诉我说赵真颜那笔钱打回来了。”她脱口而出,方才意识到今天是颜昇开车。她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心说这下糟糕了。

颜昇已经狠踩了一脚刹车。后面那两人都没系安全带,身体直挺挺地磕在前座上。颜定邦正要发作,颜昇已经开口问:“你们搞什么名堂!”

“哥,没什么,我说错了。我昨天才见了赵真颜,一时说顺了,钱和她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颜晓愚越说越乱。

“你昨天见过她?你不是一直看她不顺眼吗。”颜昇从后视镜里逼过来的目光让颜晓愚无处遁形。

“谁看她不顺眼了?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把小时候的事当真,一根筋拽到底。”颜定邦话里有话,“你既然结婚了,就不该再管她的事。开车!”

颜昇甩过头,边开边在到后视镜里看颜晓愚的表情。晓愚的目光和他的撞上,连忙转向。他越想越不对劲,直接把车对准道旁的灌木丛,一头扎进去,熄火。

“我还以为你现在长进了一些,没想到还和过去一样。”颜定邦当然知道儿子生气的原因。

“我和过去不一样了,”颜昇并不回头,直视着离车头不到一尺的灯柱,“过去我顶多威胁说我回学校……爸,你看我这是朝左打方向,如果你真对赵真颜……我就往右边开。”

车道左边,是灌木;车道右边,是海。这条道凌海而建,比海平面高出4、5米而已,如果真的撞过去,细细的白铁链如同虚设。

“我说到做到,我陪你。”颜昇既不像深夜偷听到父母卧谈那样冰冷,也不像从医院看完赵真颜回来那样气愤,他语调平和、冷静,没有刺,只有刀锋。

颜定邦哼了一声:“你果然长进了。这么绝情的话都能说出口?我能活到100岁吗?活不了。我现在做的都是为了你。你就用这个回报我?”

“爸,不要打着我的旗号。如果真是为我,你要先问我的意见。够了,你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你还拉着颜晓愚下水!”颜昇虽然不知道详情,但这几天也已大概看明白。

颜晓愚还是看着窗外——今早颜昇来接他们的时候,她忘了在颈部周边打遮瑕膏。那些红印子,被他尽收眼底。

“你也不要打着关心晓愚的旗号,如果不是赵真颜,你才懒得理这些事,我说的对吧。”颜定邦靠回到座椅背上,使出杀手锏,“还有,赵真颜的事不需要你操心。颜昇,你没资格对她负责任了,甚至你一出生就没这资格,你还不明白?”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席话在颜昇胸口上重重一击。但他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一边发动车,一边强调:“爸,你记得我刚才说的话,不许把她拉来趟浑水!你儿子说到做到。”

(四十四)

凤凰花开了,意味着毕业越来越近。

世界上还有比凤凰花更拼更肆无忌惮的花吗?

明明开在树上,却不甘心给绿色作陪衬,非要红肥绿瘦。

一夜之间,树就热烈地灼人眼眶。

拼尽全力去绽开。

全盛时期不过10来天,往后遇到风,就一边开一边落。

树上、地上,红的触目惊心。

枝头犹在笑,落英已缤纷。

赵真颜看了六年的凤凰花,如今第七年,这花终于为她而开——她要毕业了。虽然工作还是在学校,但离别的心情丝毫不减。

她到手的Offer包括一个跨国石油公司的财务管理培训生、一家发Offer像发雪片一样的会计师事务所,还有几家银行。凭着这七年留给系里的良好印象,她还取得了院里一个研究机构的科研名额。

如今留校已非易事。从这一年开始,想留校当授课老师,必须是博士,而且还不能是本校直升的“学术近亲”,走科研名额,总算能曲线救国。

她把选择的结果告诉屈志远的时候,他涌现出难得的惊喜:“我不敢问你,怕你会选那个管培,到时你就会离开这里了。”

赵真颜已经跟他熟稔很多,开玩笑道:“如果我走了,你会怎样。”

“我想办法调过去。世界之大,岂能无处容身。”

“这边天熟地熟,你舍得走吗?”

“大不了就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颐养天年。很多人到退休也不过一个科长,不也好好的?

赵真颜有些感动:“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