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过完,颜昇收拾好东西准备返校。
王玟霞从阳台上取下衣服,递给他:“买来刚过水的,你看喜欢不?”
她近年转成保健医生,闲暇多多,就更加乐此不疲地对颜昇进行形象设计。从颜昇不穿开裆裤开始,她就一直努力替不怎么注意形象的儿子扮靓,只要街坊邻居夸一声“王姐,你儿子好帅啊”,她就能足足高兴上两天。
颜昇出门前,她还拉住他:“头发,头发没梳好!”
“妈,你再去生个女儿吧!”颜昇穿着妈妈指定好的搭配,不耐烦道。
车只能开到校门口,他跨起斜肩包走进校门。
斜肩包刚刚流行,各种野牌子的波鞋也抢了回力和双星的风头,女生们不论胖瘦高矮都穿着踩脚的健美裤。
时尚就是由万千条健美裤支撑起来的一个模糊概念。
他跨着斜肩运动包,两手插在宽大的运动裤兜里,白色带帽长袖T恤,迈着干脆的步子。在满脸青春痘,或者满脸眼镜片,或者个子还没长完全的中学男生中,绝对是一道风景。
“风景”走进校门,女生们一瞬间都多了起来,有的三五成群走在前面大声谈笑;有的走在后面指指点点,本来还阔绰的小路上一下子有些拥挤。
颜昇心里十分别扭,打心眼里觉得烦,加快了脚步。
清脆的自行车铃响起来。
一辆“永久牌”女式自行车奋力开辟道路前进,歪歪扭扭地不小心蹭了他一下。他正要发火,却看见是赵真颜。
在这个唯一可以自由着装的傍晚,她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是穿着校服,****鞋,马尾辫。
和其他人更不一样的是,她看都没看他一眼,遑论道歉了,好像她撞到的是一堵墙一样。她重新蹬上踏板,向自行车棚骑了过去。
他这才想到书包里,妈妈偷偷要他带给赵真颜的进口糖果。
妈妈也搞笑,不见得她四岁爱吃糖,现在还爱吃。
这些糖,他随手拿给了来找他的陈艾。
让他亲自去找赵真颜,门都没有。
周一课间操的时候,颜昇就打破了他红口白牙立下的“不理赵真颜”的誓言。
他没法不理她。
看着她跑上最后几级台阶,站到主席台中央,再姿势优美地转身背对底下普罗大众。她倒是盘着头发,脖子修长,腰身笔直,像白天鹅一样。只可惜——
他脑袋都要炸掉了,拼命冲她使眼色。
无奈赵真颜单方面履行互不理睬协议,根本不看他。
马上,全校的人就要在音乐中静下来,接着就要注意到她了。他忍无可忍再也不忍,伸手把她拖到主席台后方的角落里。
“你干什么?”赵真颜的眉毛挑的老高,十分不满。
“……我……你……!”颜昇见她还不明白,只好点破,“你看看你的裤子!”
赵真颜顺着校服的裤腿往上看,裤腿,没什么啊。
膝盖,没什么啊。
大腿,没什么啊。
直到目光定在大腿内侧,她震惊了,以为自己眼花了拼命扯裤子想看清楚。但那一小块暗红色确定无误地存在着。
血?
她万般不愿意地心想——这就是所谓“生理初潮”吧,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一想到居然被颜昇看到,她的脸红到几乎要发紫了。垂下头,展示给对方一个愤怒而绝望的头顶:“你怎么不早说!”
还好她刚刚赶排完节目,是一路飞跑过来的,不然得有多少人看到?
颜昇其实也很不好意思,他不小心在赵真颜抬腿上楼的时候看到个端倪,等到确定后几乎也要崩溃了。但是赵真颜的愤怒让他勃然大怒:“这个还要我说,你妈没教你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她妈,也就是他表姑婆,不是早就去世了么。
管不了那么多,他连忙脱下他的校服外套,递给她:“趁着做操,你从后面绕回去吧。”赵真颜的声带有些颤抖:“那领操怎么办?”
“领个鬼啊,你还不走。”颜昇气得想打她。
赵真颜默默批上他的校服,他穿的是大号,正好盖过她的腿根。
她没有再冲他生气,也没有谢他。一路飞奔着跑走了。
静止不动的颜昇,和拼命逃逸的赵真颜,心里同时在暗暗诅咒,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赵真颜甚至在想,颜昇真是个灾星,肯定上辈子跟我有仇。
这种丢脸丢到家的事,被他点破,我和他不共戴天。
现代恩仇录一旦上演,其狗血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古代江湖。
星期二、星期三的课间操,赵真颜不仅仅不正眼看他,而且平视前方的眼睛里也喷射着愠怒。
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袁阳大着胆子打了个招呼:“赵真颜!”
对方端着饭盒正和女伴谈笑风生,带着笑靥转向声音的源头,一看到他俩,整张脸从向上运动变成向下运动,甚至,还翻了个白眼。在袁阳和颜昇身边,扇过一阵清新的风,飞也似的走掉了。
这让袁阳的心灵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为什么她好像很恨我的样子?”颜昇心里偷笑,“她恨你,总比对你毫无感觉要好吧。”
颜昇刚刚看完《天龙八部》,学会了爱恨转化论。事实上,他对感情的一知半解都是从武侠书上获得的,这跟女生从言情书上获得的爱情观天差地别。
袁阳却牢牢记住了“总比毫无感觉要好”这句精彩点评,少不更事的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存在感”。
他在周三一天之内,以三种方式去寻找“存在感”。
第一件事是等赵真颜锁好车,把她的气门芯给拔了,在车篮筐里留了一个条“欲寻回气门芯,*时*刻到高一(三)班”。
第二件事是在中午食堂排队打饭的队伍中,堂而皇之地插队到赵真颜前面。
第三件事是下午体育课后,装作不小心把篮球扔到了她的身上。
没料想,这些“存在感”最后都被她视为无穷小。
当赵真颜在他们教室门口晃一眼,当她正准备扯着他的衣服让他遵守秩序,当她抱起篮球准备砸回来的时候……
她都戏剧性地瞬间偃旗息鼓,咬咬牙,扭头走掉。
颜昇心里当然知道为什么,但实在看不下去袁阳的幼稚举动。
于是他们在寝室换球衣的时候,他对袁阳说:“你这种欺负人的追求方式,都是小学生用的。能不能换个有点智商的?”
进一步苦口婆心:“再说赵真颜有那么好看吗?”
有吗?如果你见过那个缺两颗牙小胖妞,你肯定也不认同她好看。
袁阳一边狠命点头,一边冲门口乖巧地喊:“阿姨,你来给颜昇送饭啊!”
今天是周三,法定“探监”日。颜昇的妈妈手里拎着两个冰棒筒,站在儿子的宿舍门口。
她一边掩鼻抵御满室的汗味和臭袜子味,一边客气地回应袁阳:“袁阳,吃过了没?”
“正好没有呢!”袁阳感动地从王玟霞手里顺过来一个冰棒桶,“阿姨连我也想到了,真好。阿姨你做的菜比我妈强多了。”
“呃,可这是给,给赵——”王玟霞明白这小子误会了。
千钧一发之刻,颜昇急中生智:“给照顾你的,你快吃,吃完记得把桶刷干净。”然后连推带搡领着妈妈走出去。
“我是想着带给赵真颜的。”王玟霞犹在强调。
“知道,可人家都拿过去了,怎么好要回来。再说她不是住校,现在早回家去了。”
王玟霞有点失望地把辣椒焖猪手一块块夹出来。虽然坐在食堂角落里,还是有人刻意走过,偷看这根“草”,和他那年轻时想必也是“花”的妈妈。
如果在平时,王玟霞一定心情大好,得意万分。但现在居然没了心情。她用手碰了碰汤碗的温度,郑重其事地对儿子说:“以前赵真颜不在这里,我们关照不到。现在她和你一个学校,有什么事你帮着点。颜昇。你要照顾好小姑姑。”
我哪有闲功夫管她。颜昇想。
“你爸爸说这周请她去我们家玩。你告诉她吧。”
“有什么好玩的。”他嘟囔了一句。
“就是见个面,都有10年没看到她了。对了,她样子变了没有?”王玟霞不无感慨。
“变了,变得更难看了。”他真心实意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