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何处再有终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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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4

没想到赵真颜真的应邀而来。

颜定邦要司机小李去接她,被她礼貌地拒绝了。颜定邦当即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这孩子,怎么性格随她爸?

尽管赵真颜已有心理准备,但眼前这个“表哥家”还是和记忆中的相差太远。颜定邦在分房子的时候留了一手,要了两套打通,因此格外宽敞。红木家具,铺了纯羊毛地毯,多宝格里放着他到各国考察带回来的工艺品。

每个年代的官都是官,但上个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官,是最舒服的。没有太多“一把手”问责,权力和责任严重不对等。贫富差距已经不能一叶障目,所以反倒不用再藏着掖着。

颜定邦对她说:“我有今天,你妈妈帮了很大忙。你要是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尽管跟我说。”

二表哥颜定国一家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那个化着妆,带着大耳环的女孩,是颜晓愚吗?她主动喊:“颜晓愚。”

颜晓愚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永远是头等大事,你来了害我连晚上的活动都要取消。”

晓愚妈心直口快:“你这孩子怎么周末还穿校服,是不是没衣服穿阿,这个年纪谁不爱漂亮的。”

赵真颜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这一刻有点挂不住,简单地回答:“我怕麻烦,就两身校服换着穿。”

颜定国开口说:“那你也太瘦了吧,你爸没让你补补身体?你小时候多胖啊。”

众人开始化身为道德正义的代言人,一齐控诉赵真颜的爸爸:

“唉,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我们说这些都是冲你爸来的,不是冲你啊。”

“你爸能力没能力,就知道怪我们。”

“他要是养不起你,你干脆跟我们生活好了。”

王玟霞见这话越说越没谱,赶紧示意小叔子和妯娌都不要再说。

颜定邦发话道:“表哥表嫂不是外人,以后没事就过来玩,周末住我们家也行。别理你爸。”

赵真颜的忍耐快突破极限。十四五岁的她,并没有一般单亲家庭那种浓郁的自卑,否则她也不会背着爸爸偷偷过来。

但他们抨击她爸爸,是她接受不了的。

“我和我爸过得很好,谢谢你们!”她涨红了脸。

“过的好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吧,你还过来干嘛?下周可别让我看到你。”颜晓愚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气球终于爆裂,赵真颜抓起书包就向外面走去。王玟霞赶紧拦住她:“我们都是好意……你留下吃个饭再走吧。”

赵真颜看出王玟霞在维护她,感激地冲她摇摇头:“不了,我爸还在家等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其余人还没从“正义的化身”这个角色里出戏,见发表感慨的对象也走了,不由十分失望。

颜定邦摆摆手:“真的和她那个爸爸一模一样,算了,让他们去吧。”

一直关上门的颜昇,其实把每句话都听了个仔细。听到她要走,连忙跑出来想劝劝她。

却只看到王玟霞伫立在屋门口,没了赵真颜的身影。

颜昇跑到窗户边,朝楼下看去——赵真颜正飞快地跑出楼下院子,她瘦瘦的身体让宽大的校服显得更加松垮,几乎要随着风飘起来。这次他倒不觉得她有什么错了,明摆了是这屋里的人过分了。

从这以后,颜昇开始配合袁阳讲讲赵真颜的话题。

袁阳已经摆脱了幼稚的“喜欢她就欺负她”阶段,进入高级一些的“培养共同兴趣爱好”阶段。

跳舞他是跳不来的,但他硬是凭着家里堆积如山的磁带,进了广播站,专门负责为各个节目配乐。

无数次,袁阳拉着颜昇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听广播。

“‘校园之声’广播电台现在开始为您播音”。这句片头是赵真颜的声音,每次一听到,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她在广播里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一种训练有素的低沉感。偶尔,她的前鼻音和后鼻音发地并不标准,这几乎是这里人的共性,所以也不算大碍。

从颜昇家夺门而出之后,赵真颜存心避着他,把领操都辞了,他们几乎没有在任何场合再遇见过。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他们就守着袁阳的小心事,在她的声音里,走出教学楼、走进宿舍、走进食堂、走向球场、走向小卖部……

赵真颜也的确只是袁阳的小心事,她并没有轰动性的美。所谓有特长,可这个学校有特长的人多了。

袁阳十分满足这种没有对手的状态,他一直在强调赵真颜很特别,很有味道,是一般人轻易发现不了的。

颜昇不置可否。

他从来没觉得她哪里特别,哪里惊心动魄。

直到有一天午饭的时候。在挤了几百人的喧闹的大食堂里,他看见她和舞蹈队在赶排参赛的节目。

他们学校的食堂和礼堂是合而为一的,舞台就在食堂一侧。开晚会时把桌椅一收,就是很大一片空地,学生们再带着自己的凳子进驻进来。

此刻,赵真颜就在离他不远处的舞台上排《草原上的巴格措达》。她翻了一个前翻,再是一串“探海”,然后跑到舞台中央,跟着舞蹈的情节,远眺前方。

这一刻,她不再是嘲弄或者愤怒或者委屈——这是他们重逢后她展示给他的所有表情。这一刻她的五官都舒展开来,慢慢地成为一幅画。

他忽然觉得。

她的确很特别。

原来她没有表情的时候,最好看。

赵真颜和很多跳舞的女孩子一样,长的十分恬淡,淡淡的眉眼,干净得很。如果笑或怒,她的五官就压不住表情。

但如果她静静地在那里,她的五官就是一幅画,让人想起丁香、茉莉或者别的什么植物,想起仕女图,想起沉睡初醒的云天。

当十六七岁的颜昇意识到这一点时,有些不知所措。

低下头匆忙地扒几口饭,又抬起头飞快地朝舞台看一眼。

心里没有什么喜悦,反倒有莫名其妙的惊慌。

当音乐渐息,赵真颜从肖凯的肩上跳下来,吐了吐舌头,冲老师一笑的时候,姿色又变得很平常很平常。

一群伴舞中的陈艾看到了颜昇,一等老师说结束便迫不及待地喊:“颜昇,帮我占个座!”

颜昇像做错事一样慌忙把头正过来,当作没听见。静了两秒,对已经吃完,正在陶醉着看向舞台的袁阳说:“吃不下了,我们走吧!”

下午,颜昇正和前排的女生讨论一个方程式,陈艾跑过来敲他的玻璃,示意他出去。

他和陈艾是初中同学,班长和副班长,家里挨得近,高中正好也在隔壁班,因此熟络一些。

“我们下周要去省里参加文艺汇演,怎样?要不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陈艾纯粹是没话找话说,去省城不过4小时的车程,能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陈艾的话无非是要传达两个意思:一,我要去代表学校比赛了;二,我惦记你。

但颜昇从话里听出了别的涵义:“就你们那个难看的舞吗?整个队都去?”

“去你的!什么叫难看?”陈艾半嗔半喜。

“去多久啊?”颜昇漫不经心。

“一周。其实彩排加汇演也就4天时间,还有几天老师说带我们在周边玩。为这个,我还特意找我妈申请了200块钱。”

“有什么好玩的?”

颜昇即使是皱眉,都让陈艾觉得心跳加速。她停止了这个让他不感兴趣的话题,想一想还是问道:“上周我回家的时候,好像看到赵真颜从你那个单元跑出来?”

“谁知道?她神经兮兮的。”颜昇当然不想把这个复杂的家庭故事告诉她,轻描淡写再加撇撇嘴,足以让陈艾误解成一个表白遭拒的故事。

她有几分高兴:“那,等我下下周回来再见哦!”

当你对一个人不在意的时候,世上就没有他(她);当你开始留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发现关于他(她)的话题无处不在。

他回宿舍的时候,有人正笑着对肖凯说:“你可要把‘手感’照顾好,不然袁阳会教训你的。”

肖凯在上铺整理着衣服,笑嘻嘻地说:“我还是和‘手感’保持距离好,不然袁阳更要教训我!”

颜昇不解:“什么‘手感’?”

“嘿嘿,就是那个跳舞的赵真颜啊。肖凯说别看她瘦,其实是骨架小,该有的一点不少,托举她的时候很有手感。”

肖凯紧张地探头看袁阳有没回来:“嘘,在我们宿舍说说就好了,不要传出去。”

颜昇的脸已经开始沉下来:“在我们宿舍也不要说!那么难看的女的,有什么好讨论的!”

众人噤声。虽然平时一起嘻嘻哈哈,但碍于他是班长,在老师面前也吃得开,他认真发话的时候还是或多或少要跟着他一起认真。

“手感、手感,这就是****看多的后遗症。”为了表明自己绝不是站在私人立场,颜昇义正言辞。

等他拿好东西走了出去。有人小声说:“‘手感’挺能的阿,又多了一个坚定的拥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