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志远顾不得父母在场:“真颜,你不必觉得亏欠我。钱谦的事由我而起,幸好我挽救的及时,不然我该欠你多少?况且,颜昇本来也没事,我不该给你提供错误的信息,让你去找钱谦……”
“我从没认为你帮我很多,我就欠你。我们之间没有欠这个词。”她淡淡地说。
屈志远的父亲毕竟虑事周全,示意赵真颜走到一旁,委婉劝道:“小赵,我们知道你是好心。有你在,他的确也也比之前振作很多。可是神经外科手术,不是短时间能回来的……”
赵真颜很感念地笑笑:“您不必担心。我本来就是孑然一人,无非是可有可无的工作……我不会半路跑掉的。”
临近演出的一天晚上,她刚从医院回来,冲完凉,就接到颜昇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以往醇厚:“明天有事没?”
“有。”她简单地回答道。
“忙什么呢?”
她按下免提键,侧着头,用毛巾擦着头发:“我现在每天被拉去排节目,明天大概要去市民中心彩排。”
“彩排?那好吧。我就在那边等你。”他一副不容分说的口吻。
她的心在突突地跳,想起自己已经决定离开这里,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彩排现场一派热闹。
因为是露天文艺演出,所以营造声势的大型节目居多。
导演组顺次给每个节目挑刺,台位、灯光、机位,一一定死。
颜昇赶到广场的时候,正好是赵真颜那个节目在“挨训”。
“那个主跳,你能不能不要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有点集体荣誉感好不好?”总导演拿个喇叭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通。
颜昇从台下看过去,她可不就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已经和喇叭的指令杠上了。喇叭说左边一点点,她就左边一大步,喇叭说往右一大步,她就右边一点点。
正看着,冷不防被人从肩膀上一拍。
他回头,竟然是歌舞剧院的林团长站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
林团长指着不远处候场的演员们说:“我是带她们来彩排的,你呢?看热闹的?”
颜昇顺着她的话答道:“是啊,纯粹来看热闹。”
林团长见身边并无旁人,就一派热情地说道:“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还好前两年死活请你帮我们设计了新歌舞剧院,现在可请不起了。”
颜昇见台上已经换了下一个节目,知道赵真颜很快就要过来,便只以微笑回应,不欲与她多说。
林团长却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拢:“设计费你也不肯多收,我们要请你吃饭吧,你总说忙……”
“朋友嘛,何必客气!”
“哎,我们这个楼盖起来,一个多亏你,一个就是多亏了屈主任。他也是个好人,帮了我们很多忙。”
颜昇再没料到自己与屈志远并列起来,就更不想继续谈话了,哪知林团长说个没完:“开始我们还以为屈主任是为的小赵,可后来他俩的事掰了,他依然很照顾我们。这么好的男人呢,我看那个小赵,是没福气消受……最近都没见着屈主任了,听说是病了…………”
林团长说了一半,想起了什么,面有惭色:“哎呀,我忘了你们是亲戚来的,你别怪我说这些哈。”
“谁跟她是亲戚了?”
颜昇一副听到“亲戚”就不耐烦的表情,让林团长误以为他对赵真颜也是无甚好感,乐得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不是乱说,大家都在讲,屈主任那么好,她却悔了婚,实在是她心太大了。你还不知道吧,前年我们一起在北京演出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一个开名车的男人送她回来。这样子,你说屈主任敢娶她吗?好吧,没钓着金龟婿吧,也不肯认命,她学校的同事说她每天像个妖精一样勾三搭四,把院长迷得五迷三道的,连学生也放过……我看啊,她就只能这样了!”
颜昇终于知道吞苍蝇是什么感觉了,想不到人言居然如此可畏。他嫌恶地看着林团长说:“谁说的?这两年,她就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马上结婚。”
林团长目瞪口呆,嘴都合不上:“可她不是你——表姑吗?”
“是又怎么样?”颜昇见她一脸懊恼的表情,决定继续出完这一口恶气,“林团长,是不是太关注别人的私事,记性就不好了。我恍惚记得你还有几十万的设计费欠着……”
“那不是……那不是说好了的吗!”林团长倒吸一口冷气。
“我没猜错的话,这笔钱在你们财务那里,应该是执行完预算了。究竟去了哪儿,大家你知我知。”颜昇波澜不惊地说着,看着林团长的脸色一点点变灰。
“你——”林团长已经组织不来语言,早知帅哥多腹黑,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可以三年前说完朋友一场费用免谈,三年后找她算帐。
“我很认真地告诫你,诽谤别人也就算了,如果你再这样不负责任地说赵真颜,就不仅仅是还钱的问题了。”
林团长还想说什么,见自己带的演员都换好装走过来,只能噤声。
赵真颜其实早已下场,站在他们身后,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听了一大半。
“走吧。”她见他们总算说完,才拉拉颜昇的袖子。
林团长见她从天而降,脸涨成一个紫菜饭团。
赵真颜只说了一句:“他跟你开玩笑的。”
颜昇和她走出几步,才板着脸说:“我可不是开玩笑。”
赵真颜戏谑道:“你说哪一件?追债,还是结婚。”
“两件。”
“好了,你总不至于为了挽回我的名节来自我牺牲吧。颜昇,我说过很多次了,咱们还是保持现状吧。”
“我听到的是不是真的?”颜昇微微眯缝起眼睛,“你的学生告诉我,你告了长假。”
“嗯。”
“是屈志远?”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只是在等她亲口说出来。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又点点头。
他抓过她的手:“你跟我来。”
在沉沉坠下的暮色的中,这座名叫“桥”的建筑,安静地匍匐在空旷的广场之上。
他出示了工作证,领着她走进建筑内部。因为还没有投入使用,里面都是黑黢黢的。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外界的自然光也一分分暗下来。赵真颜摊开手,一点也看不到,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
奇怪的是,颜昇却能准确无误地无障碍穿行,嘴上还催着她:“要快一点,不然就看不到了。”
“这么黑,你能辨别方向?”赵真颜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楼我熟悉。再说哪有你说的那么黑,能看清一点点的吧,我看你是缺维生素A,夜盲症。”
他等着她反驳,她却没有。
他又凶巴巴地问她:“你开锁的绝技是跟谁学的?”
赵真颜知道理亏,老老实实地回答:“从前一起在艺术团的蒋佳。念书的时候,她有段时间发疯要学钢琴,又不想花钱去琴房排期,就自创了这个‘卡式开门法’。”
“你都交些什么朋友!”他给她总结,“鸡鸣狗盗,口无遮拦……”
这时,她听见他开了门。跟着走几步,到了楼梯。两个人摸索着爬了很久之后,又是一扇门。
伴着沉闷的门轴转动声,晚风拂上了脸。
随之而来的,还有重新出现的天光,灰蓝灰蓝的天光。大概快七点了吧。
她迈出那扇门。水泥砖走几步就到了尽头,前方是连成一片的钢化玻璃。
“是市民中心的空中花园?”她对玻璃的承重很是怀疑,开始驻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