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空中花园。我们现在在房顶上。”颜昇走得很快,已经离她有几米远。
一听是房顶,她更加担心了。她知道这个屋顶是穹窿形的,蛛网结构的玻璃天幕。那意味着,整个屋顶不是水平状态,而是存在好几处倾角。会不会走着走着就滑下去?
颜昇在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过来我这,这里是平的。”
简直是胡说八道,他那里明显比她的位置高出半米。
“我又不是蜘蛛侠,哪能在屋顶上到处跑?”她不悦道。她其实有一点恐高,把远处银行中心大厦和这里一比,就知道现在所处的位置一点都不低,滑下去不是开玩笑的。
“很少看见你怕的时候!”颜昇看一看表,笑道:“不敢?怕的话就手脚并用。”
赵真颜谨小慎微地问:“市民中心顶层的层高是多少?”
“最小处18米,最大处29.3米。”
29.3米。她的脚有一点发颤,生怕不小心踹破了玻璃,或者滑到边缘掉下去。
“没那么恐怖。你没做过拓展训练吗?一些距离和角度放在高空中会被放大。你看我不是很容易就走过来了?”颜昇边说边故意踹了一脚玻璃面,“这个屋顶,100个你都能承受得起。”
赵真颜脸色发青:“别踢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见她是真的害怕,笑着伸手向她:“胆小鬼,过来啊。”他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声音也是。散发着神秘悠远的梦一样的气息。
他显然是成功地蛊惑了她,不然,她没理由会忘了恐高这码事,尝试着向他靠近。
不敢看脚下,只能半闭着眼睛,微微扬起头看着天空。
星光月影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天空像深蓝色的丝绒,笼罩住整个世界。
迈出了第一步。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滑。
又迈出了一步,竟然觉得自己像走在云门之上。她还像小霞那样大的时候,也对造型服装很挑剔。那会儿最喜欢《云门》了,因为跳的是立在云门之上吹奏飘飘仙乐的仙子,所以扮相美的忘乎所以。当时,舞美师用了四台鼓风机和大幅大幅的绸布,才营造出“云门之上,大风起兮”的感觉。而此时此刻,滑过脸颊的风,从来自四野八方,好像不是尘世间的风,而属于一个遥远浩淼的世界。裙裾被风撩到身后,如翻涌不息的云。她就好像真的走在云门之上。
现在,她不那么怕了,快步走过去搭住他的手。
他稍一用力,把她拉到身边。
“咦,时间正好。别动……”他再看了一次表,飞快地绕到她身后,双手覆盖住她的眼睛。温热而潮湿的气息又一次贴上她的耳根,令她害怕继续被蛊惑下去。
“搞什么呀?”她不安分的想摆脱他。
他只能吓唬她:“再动我推你下去……别动……四……三、二、一。”
数到“一”时,他松开了手。
他的手拉像是拉开了魔法的幕帘。
就在那一刹那,在他们的脚下,在这幢匍匐延展着的建筑体之内,万千灯火一齐燃亮,如同无数颗金黄凝润的水晶,镶嵌在大地之上,又像一条蜿蜒的星河,飘在天地之间。
那光彩透过玻璃天顶打上来,映亮了他们的眼睛。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漂亮?”赵真颜连问了两遍,只觉得美的不似人间。
“今天亮灯仪式。我想了半天,才悟出房顶上是最漂亮的。这么多灯一起亮,再经过玻璃棱柱的无数次反射……”
“你应该带相机。”她直惋惜。
“照不到的,除非用飞机航拍。”
她还是有些畏高,就着身侧的玻璃台坐下,他也跟着坐下来。
脚下,车辆如萤而过。万丈红尘和空前绝后的璀璨光华。
整个宇宙仿佛都甘愿化为一颗红豆。
“看,我没骗你吧。”
她取笑他:“你一定觉得浪漫吧,俗!俗气的很。”
他悠悠地说:“跟浪漫无关。我是想说,有些东西,并没有你想得那么恐怖。你得往前走才行,不然就什么都看不到。”
她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惨淡一笑:“孩子的事是我自作自受。其实每次都是,从小时候我走丢那次开始,到我向你爸告密我们在桂林,还有后来……每一次都是我错了。可你不知道的是,每一次我都很快意识到了,我都想改。
她的笑容忽然有一丝俏皮:“你肯定都不知道,那个欠抽的、总爱迷路的人,会回来找你认错。你不知道,因为她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不在原地等她了。每一次。颜昇,每一次。”
她这番话几乎让他哽咽。他站起身来,面对着她。她坐的玻璃台有半人高,因此两人的视线倒正好平齐。
“我去一趟北京,过几天就回来。”他看着她亮若星辰的眼睛说,“那时,我们就一块儿走吧,往前走。过去的都别再想了。”
她捅捅他:“你这么快就忘了?屈志远病的有些重,要去国外动手术,我不能跟你走。”
“如果他一直不好呢。”
“那可能要过很久才回来。”她艰难地启齿,“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能丢下他。”
“我觉得,你还真是欠抽。你信不信这一次又是你错了?”
“嗯,我也觉得。反正我的人生就是无数个错误,再来一次也一样。”她尽量装着平静,两条腿晃来晃去。
“不一样。”他历来不擅长说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顿一顿再接着说,“这一次我会等你回来认错。”
赵真颜有一刹那的失神,旋即又笑了:“别傻了。去你的芬兰吧。也许再过三五年,我就只能在期刊上仰望你了。”
“你不跟走我,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等着。”他像是开玩笑一样说着。
“论固执,你天下第一。”她尽量轻松地说,“有时候我对着天花板数那些真正开心的日子,就发现每一次都是有你在场的时候。就像今天,本来我还挺伤感的,想着又要说再见了。可是你带我来看这么一场别开生面的亮灯。现在我坐在这里,好像把所有星星都踩在脚下面,想起天地洪荒什么什么的,就觉得那点离别简直可以忽略。真的,颜昇,和你在一起,不能再好了。”
“可是,我不敢再要了。我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那么爱做错事,挑错道,活该受惩罚,可我已经有些……有些受不起了。那种过山车一样从云端到深谷的体验,我一点都不想有了。说实话,这两年,我过得很好。”
他极力想在她的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但是没有,他难过地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她已经更倾向于把他从生活中排除掉了。
“我了解。你的勇气来的太迟,又被消磨地太快。我会等你的,等屈志远好起来。”
“别,千万别!”赵真颜似乎有些着急了,“因为我不会再回头了,错就错下去,我不会回头了。”
这时,亮灯检验仪式已经完成。大概是电工班拉了闸门,建筑物里的灯火又在一瞬间熄灭。她的脸孔也陷进一个幽暗的深渊里,看也看不清。
“你瞧我没说错吧,即使你带给我再绚烂的光,也有黯淡的时点。我不喜欢大起大落。”她说完这句,就站起来,朝着通向楼梯的那扇门走过去。
颜昇跟在后面:“喂,慢点你看不清楼梯的。”
“慢慢摸索,总能走下去。”她真的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