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帝国大厦将要倾倒时,中国的士大夫很少有人可以站出来立挽狂澜。即使有,也只是动动嘴巴,落于实处的少之又少,这并非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在中国,号称爷们的士大夫恐怕只有两人。一个是明朝的张居正,把大明这个即将要冲进深渊的破车拽了回来,另一个恐怕就是岑春煊。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岑春煊没有张居正那样的高瞻远瞩和聪明才智,知道从哪里下手才能把帝国大厦的根基稳固。他只是看到眼前的不合自己脑中的理想基石,就一股脑地真刀实枪的去解决它。他看到吏治腐败,就先去搞吏治。不过,他似乎忘了,自己一直是个实干家,也就是说,只要是顺应他头脑中的那个理想方向的,他都会支持。所以,他不由自主地牵扯上了维新人物,立宪人物,等于说,他吃着公家的粮,却在为私人干活。如何会不失败?
只做实事
关于岑春煊的出身,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很温和的,说他是壮族人,其父岑毓英乃云贵总督。出生于官宦世家的岑春煊少时就喜好读书,光绪五年进京由国学生加捐主事,分工部学习行走,旋调刑部供差。六年后,也就是1885年,他回到广西桂林应乡试,中举人。三年后,以报效海军经费,补工部郎中。翌年,父亲病逝于昆明,春煊以父恤典,赏五品京堂候补,此后以门第超擢频仍,补授光禄寺少卿,迁大仆寺少卿,署大理寺正卿。
而另一种则很刻薄,说岑春煊一向品行放荡不羁,“黄金结客,车马盈门”,纵情酒色,是当时广西出了名的纨绔子弟。1879年,岑春煊到京花钱在工部捐了个主事,因经常酗酒闹事,名声是一塌糊涂。混了几年后就回到广西。1885年桂林科举考试,岑春煊又通过作弊手段,中了举人。1889年,靠着其父的功劳荫蔽,岑春煊升为“五品京堂候补。
不过,两种说法最后都归于一道,那就是,岑春煊的发迹在中日战争之后。中日战争爆发时,岑春煊爱国热情被点燃,主动要求到前线去。于是被派到刘坤一手下,率兵在山东黄县布防。
后来就是战争失败,岑春煊对承受不了这一打击,就又辞职回广西。当时,他竟然产生了去当和尚的想法。
但是,岑春煊想得很开,他觉得即使做了和尚,也难保不听着政府屡屡失利的消息。倒不如入世为政府做点事。
不久后,康有为发起维新运动,岑春煊见康有为提出的种种思想的确在此时可以挽救危亡,就参加了维新分子在上海设立的强学会,之后又跑到北京,加入了保国会。
倘若是别人在这个时候支持维新运动倒情有可原,可岑春煊的祖宗却不能原谅他。他祖宗可是功勋之臣,有着强烈的爱大清之心。如今出了这样一个不稳定分子,他的祖宗们在地下真不知做何感想。
岑春煊是真的信任维新分子能救国图强,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初七(8月23日),他向光绪帝呈递奏折,主张对内外冗滥官员进行比较彻底的裁汰,只有如此,才能轻装上阵,为下一步改革创造基础。此疏写得并不怎么样,但却感动了当时一心想要变革图强的光绪帝。就在这个月,没有正式官职的他竟然受到光绪皇帝亲自召见,应对时,岑春煊提出了兴办学校、练新兵,尤其是要讲吏治。并恳求光绪皇帝要操掌实权,不要徒有其名。他果然敢说话,正是这种勇气传染给了光绪皇帝,光绪皇帝决定走的第一步就是按他的意思裁官。
该年的8月31日,光绪皇帝颁布裁官上谕,对京师通政司、光禄寺、太常寺、鸿胪寺;太仆寺,以及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统统进行裁撤。对各省设立的办公局所中冗员,一律要裁撤净尽。
该上谕颁布的第二天,光绪皇帝就将岑春煊擢升为广东布政使。
这一年,岑春煊才33岁,广东布政使已经是“省级领导”,其意气风发当然是毫不含糊的了。他刚一到任,就把消息放出去,说要大力整顿贪官污吏。此时,有人投诉道员王有善违法乱纪、鱼肉商民,他立即派人查证。其实,根本就不用查,当时的大清官员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有贪污行为。查证确凿后,他请顶头上司、两广总督谭钟麟将王撤职查办。可这位岑大人对当时的广东官僚网还不了解,王有善本是这位谭总督的亲信。根本不可能撤职,更何况是查办呢。
岑春煊在等了几天后,不见有什么动静,一打听,王有善还好好的。他极为恼火,跑到谭的办公地点,跟他吵起来。谭总督简直气疯了,拍桌大骂,把在桌子上的眼镜震到了地上,碎成两半。
岑春煊更是恼火,谭总督摔镜子,他就摔官帽,把官帽摔到地上狠狠说道:“你若对我有意见,就直说。”说完,也不等谭总督答话,踢门而去。
此事一发生,几千名商人见到了不再被官员欺压的希望,就集会到藩署对岑春煊表示支持。朝中的老佛爷慈禧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不高兴。一向就很讨厌商人的老佛爷把他调到了西北甘肃任按察使。但事情并没有这样就结束,过不久,非常喜欢岑春煊的光绪帝下旨查实谭钟麟和王有善后,一并遭到罢官革职。
这样,两广总督谭钟麟就成了被岑春煊“屠”掉的首位大官。他清正刚直、无私无畏的行为也传遍了整个中国。
可是,在别人被自己屠掉的同时,自己也被莫名其妙的屠掉了。其实也并非是莫名其妙,此时,维新变法已经接近尾声,况且,老佛爷一直掌握着朝中大权,这位老女人不想看到自己的官员被民间力量支持。况且,让人最为沉痛的是,此时的大清官场是任何人也无法动得了的。到了晚清,官吏腐败现象已经成为普遍现象,更成了一种必须出现的现象。当初,大清朝制定的种种制约腐败的监察系统已经失灵,这种失灵一大部分是因为有许多人把这种监察当成了攻击对方的工具。雍正时所创造的密折制度也无形作废,满朝文武,没有人会为了贪污去上奏折打小报告。
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官和别人的官都是买来的。即使你是科第出身,要想混个好缺,也非花钱打点不可。既然大家都在花钱当官,那么,这些钱是必须要赚回来的。大家都在赚钱,谁又会为了别人的财路而把自己的也堵死呢?
另外,到了晚清时期,官员更换的周期在不断地缩短,凡是好一点的缺,轮换的频率都非常高。大家都盯着这块好肉,谁也无法占多长时间。有时一年不到就得被迫走人。所以大家一上任,气还喘不匀就要张罗捞银子,否则离任的时候就有可能收不回成本。
岑春煊就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他本人靠着老父亲和光绪皇帝得到了美差,几乎没有成本。但他应该替别人考虑一下,别人到了当时的职位可不是靠着幸运得来的,而是靠着辛苦努力好不容易熬上来的。
维新变法失败后,岑春煊多亏了荣禄在老佛爷面前讲好话,这才使他没有被处分。不但如此,荣禄还把他调到甘肃,名为平迁,实则暗降。
不过,岑春煊这人的命特别好,才过了几年,八国联军就被老佛爷邀请到北京打架来了。
八国联军势如破竹,很快就要到北京了,老佛爷立即下旨各地人士来“勤王”。没有人来,只有岑春煊带着五百人从遥远的甘肃不分昼夜地跑到北京,然后陪着老佛爷和光绪皇帝跑陕西。老佛爷当时真是激动得想把心掏给岑春煊。
岑春煊当然知道老佛爷看上自己了,但自己喜欢跟官作对的臭毛病还是没有改。当时,粮台会办吴永与岑春煊在西行途中驻跸的太原行宫内相遇,为了一件小事对骂起来。
还没有吵几句,岑春煊就咆哮起来:“我非参你不可。”
吴永也是“护驾”功臣,岂肯示弱,厉声道:“你有本事尽管上告,我在此恭候。我也奉旨专折,可以参你。我无可指责,你却有累累罪状,看咱们谁厉害。”
岑春煊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一听大怒,上前揪住吴永的胸口,就要报以老拳。吴永害怕了,哆嗦着,嘴巴上却不肯示弱:“这是什么地方,你敢无礼。”
岑春煊一想也是,就住了手,但他马上找到太监李莲英告吴永的状。李太监劝岑春煊忍耐为上,岑春煊这才安静下来。
不过,在这一时期,岑春煊险些就干了一件让老佛爷肯定不高兴的事。那就是,逃亡海外的维新派人士利用老佛爷落难之机,制定了一个“助帝收回政权”的计划,这个计划很简单,先用孝治及利害关系说老佛爷,如果老佛爷不听,那就用强硬手段只奉皇上回京,然后跟八国联军谈判,让皇上重掌政权。但是,岑春煊最终没有执行这个计划,原因很简单,他见诸多封疆大臣纷纷举兵来护驾,一些大清军人都是站在老佛爷这边的,稍有不慎,不但不能解救皇上,脑袋还得搬家。
后来,八国联军退出北京,老佛爷回到北京,在光绪29年,岑春煊被老佛爷赏识,重新调回广东当两广总督。
官场屠夫
这一次,他更狠,在出发前,就把消息放出去,说要把广东的吏治彻底整治。
广东的官员们还不知道该如何迎接这位去又复来的岑春煊大人时,他已经开始了他的反腐风暴。到任不久,一批贪官纷纷落马:南澳镇总兵潘瀛、柳庆镇记名总兵唐玉生被革职充军,千总潘继周则被就地正法。裴景福曾在几个县任职,仅南海县知县一任上,便贪污受贿达24万多银元,岑春煊将他“双规”——革职监管起来,岂料这个小子通过其他贪官逃到了澳门。岑春煊大怒,这一怒,可非同小可,居然派出了军舰追到澳门,当时占领着澳门的葡萄牙政府哪里见过这样的清朝官员,为了一小贪污犯居然出动军舰,急忙笑把裴景福交出引渡回广东,岑春煊将其发配充军新疆。
过不久,岑春煊又查办了一件大案。那就是广东海关书办周荣曜贪污案。广东海关监督之职一向是诸多官员流口水的肥差,周荣曜虽然仅是一名小吏,但其聚敛的财富竟达数百万两之巨。此人贪污的钱并没有藏在手里发霉,而是用它们交结官绅豪门。庆亲王奕劻就是被他结交的一位。当岑春煊查出他的种种罪行后,立即准备缉拿他。为了逃避惩罚,周荣曜私携银两入京,跟庆亲王奕劻谈了好久好久,这场谈话的结果就是:他立即被朝廷任命为四品大员,出任比利时公使。
岑春煊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人,这是对他的挑战,也是对他信仰的挑战。他上书朝廷请求罢免周荣曜,并查抄其全部家产充公。老佛爷觉得岑春煊做得很对,可庆亲王奕劻认为很不对。因为他拿了人家周荣曜的银子,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
最终,庆亲王奕劻还是没有保住周荣曜,在岑春煊的坚持下,朝廷发出缉拿他的命令,周荣曜没有办法,只好逃逃去香港,过他的残生去了。
可岑春煊仍旧很不舒服,他认为,虽然周荣曜的确是削官为民并且跑到殖民地去了,可他觉得本应该可以捉到的,之所以捉不到,就是因为有庆亲王奕劻通风报信。所以,他连续九次上书慈禧希望查办庆亲王奕劻,慈禧不理他,一个小官弹劾王爷,尤其是非常重要的王爷,不知天高地厚。
岑春煊见在那里出不了气,就仍旧把气撒到广东官员身上。一根棒子足可以把一群人打成肝胆相照的朋友。广东官员们认为,是时候团结起来一起对付这个岑屠夫了。
岑春煊为什么对贪官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不得而知。你若说他为名,他已经很有名了;若说他为利,无数的官员都给他送过东西,但都被他就地捉拿。这个怪人,在满清官场几乎成了不吃腥的猫。有人粗略给他统计过,在其两广总督任上时,他共弹劾贪官庸官1400多人。
后来,在他署理四川总督时,他计划一次弹劾300多个贪官,他的幕僚们告诉他:这样做的后果很可怕,这是间接地在骂朝廷的愚蠢,选了这么多愚蠢的官。他只好不证明朝廷的愚蠢,只罢免了其中40多人。在四川仅9个月,他便把四川长期积累下的官场弊端一一革除。由于他弹劾了大批昏庸贪鄙的官员,被时人称为“屠官”,与张之洞“屠财”、袁世凯“屠民”,并称为晚清政坛的“三大杀手”。
但是,如你我所知,岑春煊虽然查处了那么多贪官,可后来的事情却证明,他整治了一批,又出现了一批。贪官简直就像是蟑螂,永不灭绝。在今天,我们可以拿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他的反贪不可能成功。有一种理由认为,在不从制度的根本着手的情况下,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基本上都是无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