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西山区的风情融汇了土家族生命中最动人的部分,因而鄂西的民俗在风情的美丽中透溢着民族的精神和文化的芬芳。在那些杆栏式的吊脚楼和适宜情歌对唱的水杉树林的幽深处,风情像山谷的火光一样撩动了土著们清泉般的眼睛和律动的心弦。
在鄂西,在恩施和清江上游,所有土家女人的生命都流淌且散发着栀子花般的纯净与绚烂,那是一种地地道道的风情的味道。那些在田头坡上火塘边的平常生活以及生儿养女的家庭琐事,仿佛都展示着鄂西山区日出日落的岁月和土家女人最魅人的风情。
是的,在这个秋天我又一次地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生长风情的山地。我对那些不得不随着岁月流逝而发生了遗传与变异的风情,总是抱有深深的遗憾。我行走在城市和山寨,许多进入视野扑入胸怀的风和情,人和物,与我上个秋天和上上个秋天回乡所看见所抚摸的风情有了些陌生感而变得不那么真实。
我自然而然想起多年前看见的一个梦境。那个在河边洗衣的女人,不知她是从哪个吊脚楼出来的。老辈子传下来的棰棒在月夜里闪动着青石板的光泽。她光着脚板向远处走去,走进月光笼罩的风情里。风情在她的长长的青丝上闪耀,在她的被河水溅湿的西兰卡普裙子上发出音乐的响声。那个在河边洗衣的女人,被温柔的月光抚摸出青春期最美丽的容颜。她解开土布衣衫用那清凉的河水擦洗身子,一下子就叩开心灵之门且搅碎了月色,音符般荡漾起如诗的万种风情。哦,土家女人,我今生今世所爱的女人啊!从此,梦境飘逝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么美丽的风情了。
后来.去乡下看哭嫁。她开始哭嫁了,或者说她开始表演哭嫁了。我这里说的当然是另外一个女人。她商业性地抬起头来,看见走过来的是乡里告诉她的采风的人,于是哭了一声,又哭了一声,算是哭嫁,接着通过管账先生收我的礼金,又高一声低一声地唱起哭嫁歌来。她此刻心里的哭嫁,除了礼金还能有什么?我明白不变的是风情的形式而变化了的是风情的内容,是这个时代强加给土家人的生存价值观。其实更换的不是风情而是风情中的人。风情就这样背叛了我和我的民族而蜕化为仅供人观赏的礼仪。
其实,地域对文学的影响和地理对人文的影响始终是强大的和潜移默化的,就像风情对人类的生存方式的影响一样。鄂西山区土家族传统风情的异化或弱化,在一定意义上,是民族文化的沉沦。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川端康成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演讲时,那么津津乐道日本的茶道、插花、和歌和书画,他其实说的就是日本的风情甚至东方的风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向山外的人说说土家族的哭嫁、跳丧、摆手、招魂、吊脚楼和油茶汤呢?人与风情的息息相通之处,正是土家民族精神之所在。
该如何面对鄂西山区的风情?我站在至情至性的清江边上,体验最纯最美的土家风情,相信自己曾活在每一滴水珠之中,任风吹动我寂寞和孤独的思绪。我不知道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嫁给了谁?故乡他乡,寻寻觅觅,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高山流水处。
哦,故乡的风情仿佛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现在这个秋阳温和的季节,能够收获的风情却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