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又是一年一度春风掠过,杏花开了,梨花开了,桃花开了,迎春花和丁香花也开了,远远望去,白的、粉的、紫的、红的、淡淡黄的,处处透着一股醉人的清芬。
虽说这是一个姗姗来迟的春天,却给人们带来了一片新的憧憬和无限希望。
赵强风尘仆仆地背着行李从浙江回到了家里。这个春节他又没有结成婚。年前,当他听说,如今养龙虾大有赚头,一斤就能卖个20到30元钱,并且各大餐厅都会有一定的需求,便和娇娇一合计,先不结婚,把准备结婚用的钱用来扩大再生产。赵强上网查阅了一下,浙江有一个养虾大户,通过几次电话联系,他把行李一背,南下学艺去了。两个月后,赵强信心十足地回到了银川。这两个月他和师傅同甘共苦,同吃同住,真是得到了养虾的真传。师傅告诉他,养龙虾最重要的一是要注意水源有无有毒物质、污染等,要求水质清新;二是要有适宜的专用饲料,营养适宜;三是要做好疾病的防疫工作;四是要做好防逃防盗工作;五是养殖场要有一定的遮蔽功能,以供龙虾隐藏纳凉,特别是在龙虾褪壳时这最后一点更为重要。
赵强牢牢地记住师傅的话,但是搭建一个养虾棚连工带料要6000多元钱。去年赵强赚的那几个钱早花光了。上哪儿去弄这些钱呢?
赵强满腹心事地回到家里,赵老大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赵强忙凑了过去给赵老大的盖碗茶杯里续了一些水,赵老大虽不是回回,可是在少数民族地区呆久了一些生活习惯也有些同化了,比如说他喝茶一定要喝盖碗八宝茶,喝茶的讲究还很多,核桃仁、花生仁、枸杞、芝麻、冰糖,冲茶还要刚烧开的滚烫的水。他常对大翠说,人家回民为啥尽出老寿星,就是人家回民的生活习惯好,这八宝茶就是长寿茶。赵老大早晨一起来就要喝茶,然后才是烟。续完了茶水,赵强满脸堆着笑地凑到赵老大的跟前说:“爸,我这回从浙江给您带了一条子烟,”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了一条包装十分精美的中华烟来,赵老大用眼角瞟了一下烟,心中很是喜欢,脸上却毫不动声色。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来:“你学成了?”
赵强一听,立即满面春风,他说:“学成了。这一次,老爸,你就看我的吧。”
“那你回来干啥?”赵老大的眼睛并不看着赵强地问。
赵强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赵老大说:“爸,这养虾赚得比养鱼多,成本也要比养鱼高一点,我这次出去把一点家底都花光了……”
“是不是想让我给你一点啊?”赵老大的眼睛还是不看赵强地说。
赵强一听,忙说:“哪里?爸,我是想先借一点用用。等赚了给你三七开。”
听了赵强如此丰厚的条件,无论是谁都会动一下心,可是赵老大却毫不动心,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哼!说得比唱得好听。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啊?”
赵强又往赵老大的面前凑了凑:“啊呀!爸,别人不相信我,你总得要相信你的儿子吧!我是那样的人吗?”
但不管赵强怎么说,这赵老大就是像一块顽石,滴水不进。
赵强急得差点就要给这个赵老大下跪了。他还是想尽最大努力,“爸,不然这样吧,等赚了钱,咱们对开好吗?”
赵老大这才用眼梢子瞟了一瞟赵强:“我说你就没个正经的。养鱼就养鱼呗,刚养了三天半,又要养什么虾,虾也是咱这地方养的吗?我给你说了吧,今天你就甭想在我这里借到钱。你小子长大了,翅膀长硬了,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老子的钱不让你瞎折腾。”
赵强一听也急了:“爸,咱家的房子拆迁了,政府给了钱,那可是也有我的一份呢!”
“你的一份,你是从哪来的?只要咱们没分家,你就别谈什么你的那一份,我的那一份。”
赵强气得叫了起来:“爸!你真是太不讲理了!现在都啥时代了,你还来家长作风?”
“什么!什么家长作风?他妈的你小子真是吃野了。指责起老子来。你给我滚!滚!他妈的”赵老大对着赵强大声吼叫了起来。
赵强气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他对着赵老大说:“你说我养不成,我就养给你看看。”赵强气呼呼从屋里出来,正准备回去。大翠却从后面追了上来,把一个小纸包塞到赵强的手里,小声叮咛道:“快接着,别让你爸知道了。”
赵强心里一热,叫了声:“妈!——”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翠又说:“强强,妈只有这一点,别嫌少。”赵强对大翠点了点头。“妈!你快回去吧!外面风大。”大翠恋恋不舍地盯住赵强,说:“好!好!强强,你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若是在往日,赵强一定又会嫌大翠啰嗦,今天他却感到大翠句句话都点到了自己的心里。
从家里出来,赵强又来到了二叔赵老二家里。
赵老二的家在富强小区,也是一户拆迁农民。他是个脑瓜十分聪明灵活的人,当听到政府要拆迁的消息后,早早就在自家的地里盖了几间土坯房,所以按照政策规定,政府给了他6套房子,除了老两口住了一套,给儿子媳妇一套外,家中还有4套,全都在出租,赵老二在家里当起了房东,每月稳稳当当地拿着几千元的房租,日子过得很舒坦。
赵强进了屋,叫了声:“二爸,你老这些日子好着么?”
二爸见是他,也问道:“人老了,有啥好不好,整天混混日子。听说你小子到浙江去了,学得咋样了?”
赵强就大略地把在浙江的经历向赵老二讲述了一遍,赵老二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连连问赵强:“那金老板的家可真有那么气派?像个皇宫?”
赵强笑了,说道:“二爸,你咋光问人家家里的派场,咋就不问人家是咋干出来的?”
听了这话,赵老二说:“人家咋干,咱也学不来,这个地方和那个地方不同,干法就不同。我倒是想干点啥呢,可是干啥都那么难。”
赵强说:“二爸,你怕干,我不怕干,干脆这样,我来干你来出资,你看咋样?”
接着,赵强又给他二爸讲了养殖淡水大龙虾的种种好处。他给二爸说,就算一亩水池投放80斤种虾,每三个月就会产一批虾苗,再到产下一批虾苗前捕捞出售上一批所产虾,以此循环滚动繁殖,每年产量高达6200斤,一次投种3到4年不用再购种投放,每亩获利2万元以上。池中还可以混养白鲢、鲤鱼、泥鳅等,真是一举多得。
精明的赵老二一听有这等好事,心想,不管咋样,我这钱放在家里又下不了一个子儿,放在银行利息又少得可怜。不如拿去给赵强投资,管他成不成,我这钱他一个子儿也不能少了。
就这样,赵强从两个叔叔那里一人借了3千块钱。回到鱼塘,他打开大翠给他的那个小纸包,里面卷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一共是两千元。这样,赵强的手里就凑了8000多元。
几天后,一向沉寂的赵强的鱼池边突然地热闹了起来。几个民工样的人在忙碌着什么,赵强满面春风,跑前跑后地张罗着什么。一些乡邻也凑了过来看热闹。大家都听说赵强要在这里养虾,一个个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农民说:“没听说过咱们这里也能养虾,人老几辈子都是养鱼。”
赵强笑哈哈地说:“大叔,只要温度湿度合适,咱们这里也能养虾。”
两天后,赵强的养虾棚才搭建好。这是一座用塑料薄膜和钢架搭建起来的大棚,看上去满结实的。赵强围着大棚转了几遭,脸上笑得像是开了朵茶花。
娇娇说:“强哥,我怎么心里总有点怕。”
赵强瞪了她一眼,说道:“怕什么?不准你在这里散布紧张空气。”
娇娇自知理亏,头一低,不再说什么了。
这座银光闪闪的塑料大棚在这个平日里很少出新鲜事的庄子里一出现,倒也真成了一件新鲜事,当天就有一拨又一拨的村民来观看欣赏。有的人说,这样的棚子就能养虾,原来养虾也并不难。也有的人说,听说一斤虾能卖几十块钱呢!这下赵强可要发了。
赵强听了这些议论,心里美滋滋的。他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一幅虾肥鱼跳的景色。
人常说春天的脸,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到了后半夜,赵强听得一阵阵西北风呼啸而来。小棚子似乎在风中摇摇欲坠,他急忙起身,但见平地里刮起了大风。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就像一道风墙。再看自己那座崭新的塑料大棚,已经被风舌咬出了几个大窟窿。赵强心里一急,就转身拿自己的被子盖大棚,可这似乎是杯水车薪。不到天亮,赵强的大棚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
要知道,这可是赵强花了6000多元钱才搭起来的大棚啊!
天亮了,风也停了。赵强看着那七零八落,惨不忍睹的大棚真想大哭一场。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赵强的养虾棚一夜间被大风刮跑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个早晨就被传遍了整个村子。连赵老大和大翠都很快就得知了这一噩讯。赵老大气得直骂赵强瞎糟蹋钱。大翠则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
赵强的二爸三爸听说了这事后,都把肠子悔青了,赵老二给赵强打来电话,先是假惺惺地劝赵强不要难过,大风不长眼,这是天灾人祸,谁也不能怪谁。别难过。但他马上把话锋一转,说二妈病了,大夫让住院治疗,可是家里一时拿不出钱来。他虽没明说问赵强要钱,可赵强知道,这赵老二的钱是不能再拿了。赵老二的电话刚应付过去,赵老三的电话又打了来。
赵老三的话说得更婉转,他说:“强强啊,那天你前脚刚把钱拿走,你表妹就到家里来拿钱了,这钱是你表妹寄放在家里,她如今要去买房子,你看这事可咋办?”
赵强心里很难过,这不是在逼自己嘛,啥时不要钱,偏这会儿要钱。这不是在给自己雪上加霜吗?但他还是强压着心中的火气对二爸三爸说,如果二爸和三爸真是急着要用钱,他会想办法。他会先把借他们的钱先还了再说别的。
放下电话,赵强发了愁,他想,自己到哪里去找钱呢?所有的钱都砸在这座塑料大棚上了。除非天上掉下一块金砖来。
几天之间,赵强好像一下老了许多。他沉默不语,围着残败的塑料大棚转来转去。
娇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曾向自己的父母去借钱,可是谁不知她的老爹叫钱罐子,这世界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可是让钱罐子把钱借给别人的事绝不会发生。他甚至会答应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也不会把自己的钱借给别人。还是娇娇的老妈疼女儿,偷偷地塞给了女儿两千块钱。
就在赵强面临绝境,一筹莫展时,娇娇来到了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5万元的支票。简直就像救苦救难的天兵天将一样,解救了赵强的困境。
原来娇娇到鸿宾楼,找了纳清荷。当初,娇娇离开鸿宾楼时,纳清荷曾有话在先,无论任何时候,碰到了解不开的难题时,都可以来找她,她一定会尽全力帮助的。娇娇想,当然也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纳清荷的身上,但不妨试一试。于是,她大着胆子去找了纳清荷,没想到纳清荷一听,十分爽快地给了娇娇一张5万元的支票。如此大方,如此爽快,让娇娇万分感动。她告诉赵强,纳清荷真是一个女中豪杰,她对纳清荷五体投地。
拿到纳清荷送来的钱,赵强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一瓶五味酱,他说不出是酸的还是苦的。在他心中,纳清荷就像一枝清荷,他只能远远地思远远地念,却不能近前。在纳清荷面前,他永远是自卑的,永远是俯首向下看的。所以她只是他的一个遥远的、美好的梦,他不敢也不能把心中的梦向任何人诉说。尤其是对娇娇,如今他们的婚事已定了,只待时机成熟就办事。对他来说,娇娇才是实实在在的,是真正适合于他的女人。
赵强用这笔钱还清了赵老二和赵老三的钱,他又请来民工,准备把养虾棚再修建起来,娇娇看着赵强,担心地说:“强哥,咱们难道非要养虾吗?”赵强看着娇娇说:“怎么?一场大风就把你给刮怕了。我就不信了,这虾我养定了。”
娇娇知道他的犟脾气,劝也没用,只好叹口气,心想:老天保佑。这一次别再出事了。
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歌声传了过来:
哎哟——
天上的星星哩
山梁梁上闪哩
野洼洼地里我跺脚(者)喊哩
红牡丹一样地尕妹妹你招手手哩
十八岁的哥哥要连你(者)好哩!
……
这一次,赵强请来了三个民工,有两个是在城里干了几年了,一个叫李宝山,另一个叫崔大胖,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名叫三娃子,是第一次进城打工。
三娃子是个又机灵又活泼的年轻人,个头不高,长得浓眉大眼,他天性乐观,在干活时总爱唱歌。他唱的是近年来在西海固一带十分流行的回族花儿。大家一边听着他的歌声,一边干着活,都忘记了疲乏,忘记了烦恼,在说说笑笑中半天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下午,大棚就要完工了。娇娇烧了一壶茶水,招呼着大家先歇歇喝口水。三个民工从大棚架子上下来,一人端起一个大海碗,咕噜咕噜地就喝了起来。
民工李宝山一边喝着水,一边对大家说,“三娃子的歌唱得可真好,俺们听着咋就比那个阿宝也差不到哪去。”
三娃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看李哥说的,俺们哪能跟人家比。”
民工崔大胖说:“嗨!你别说,三娃子,你唱得就是好。俺们爱听。那阿宝唱得好,可他在哪里?三娃子,这会儿休息,你再给大伙唱一个。”
听了大伙的这顿夸赞,三娃子早兴奋地脸上像涂了一层油彩似的。他又喝了两口茶水,清了两下嗓子,就放声唱了起来:
哎哟——
黄土坡坡上的山丹丹花美哩
二毛毛的皮袄袄你穿着呢哩
回回的盖碗碗子里放着冰糖哩
红牡丹一样的尕妹妹你招招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