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华大夫只有一步时,慕容舒将他眉宇间的慌乱收入眼中。她凑到华大夫耳边,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道:“华大夫究竟知道些什么,大可直言。华大夫应该知道,本王妃若是想要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性命易如反掌,不过,本王妃向来心善,见不得自己人受半点委屈。可若是看不清局势,那么……”
“王妃是在威胁老夫?”华大夫皱眉,怒问。
慕容舒笑容明媚地摇头道:“本王妃怎会威胁华大夫?只是其中的利害关系,希望华大夫考虑清楚,天堂和地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撇下话后,慕容舒面上的笑容忽然消失,而她散发出的狠辣之气让华大夫身形剧烈地一颤。
慕容舒却转身走向李氏,笑容也快速地回到了脸上,仿佛刚才那狠辣之色从未出现过一般,“母亲,一会儿女儿亲自下厨为您熬鸡汤。”
“下厨?舒儿何时学会下厨了?”李氏惊喜,这次舒儿回来后改变甚大,让人喜出望外,怪不得会让南阳王对她转变态度,这样甚好,舒儿懂得照顾自己了。
就在慕容舒伸手去掀被子时,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华大夫面色大变,惊呼道:“王妃不可!”
慕容舒忙回头看向他。
华大夫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叹道:“那被子里藏有要人性命的东西。太太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也是因此。”
“什么!”慕容舒三人同时惊呼。
慕容舒眼皮一跳,脑中灵光一现,忙让华大夫背过身,红绫拉过屏风挡在床前,慕容舒伸手掀开被子并扔在地上。
“舒儿,怎么了?”李氏惊呼。
慕容舒弯腰,捡起被子的一角用力一撕,顿时,十几个正在蠕动的黑色之物掉了出来,每一个看上去都极为骇人,与此同时,那血腥气更重了一些。
红绫双手捂住嘴,防止大叫出声。李氏望着地上蠕动的水蛭,眼神呆滞,明显被吓得不轻。
“果真是水蛭!”慕容舒咬牙怒喝了一声。这些水蛭每一只都比成人手掌还要大上一圈,怪不得李氏午睡后,面色更显苍白,原来是因为不断被水蛭吸取血液。她强忍下呕吐感,冷静地吩咐道:“红绫,为母亲脱去衣衫,仔细检查。”紧接着,朝门外大喝一声:“来人!”
两名大丫鬟推门进入,隔着屏风恭敬地应道:“奴婢参见王妃。”
“准备烈酒、糖水。”
两名丫鬟退下后,慕容舒又道:“请华大夫为母亲开些补身子的方子。”
“是。”华大夫恭敬地回道。刚才短短的时间内,这位南阳王妃不仅能够冷静地面对突发状况,还能快速地想到应对方法,想不到一个深宅大院的妇人竟有如此见识!
吩咐完后,慕容舒便找来一个酒坛,用一双银筷将蠕动的水蛭夹入坛中,将盖子密封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李氏和红绫。
“啊……”红绫惊呼一声。李氏身上有几个小伤口,虽然不明显,但是细看依然能看出有血迹渗出。
“难怪,难怪最近沐浴时身上会有血渍。”李氏苍白的脸上难掩惊怕。
慕容舒的心又咯噔了一下,还好发现得早,不然,恐怕没两日便会得到李氏去世的消息。
“母亲放心,这些伤口很好处理。不过这些日子母亲要休息好,并按照华大夫开的方子按时服药。”慕容舒低声嘱咐道。
这时,两个丫鬟就将慕容舒要的烈酒和糖水送了进来,红绫接过后,对着门外喊道:“青萍、云梅,你们跟着华大夫去抓药。”
“是。”
华大夫离开后,屏风后传来慕容舒冷厉的声音,“丽花园所有的丫鬟、媳妇不许离开丽花园半步,一会子本王妃有事要问!”
“是!”那两名丫鬟立即走了出去。
慕容舒从红绫的手中接过装了糖水的碗递给李氏,柔声道:“请母亲喝下这碗糖水。”
李氏喝完后,慕容舒便将烈酒抹在水蛭吸附过的伤口上进行消炎。
“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这么对太太!”红绫心有余悸,咬着牙恨恨道。
慕容舒小心翼翼地为李氏穿上衣服后,扶着她靠在床上,却不敢再盖上被子。听到红绫这一声咒骂后,她低敛的眼眸内浮现出一丝血色的光芒,望向李氏,低声问道:“母亲,您是何时开始发现身上多出了伤口?”
“就这两日。原本以为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就没有多在意。”李氏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回道。无须费心去猜,将军府中想要她死的人只有二姨娘,可这些腌臜事她真的不想让舒儿知道。
慕容舒点头,眼眸内又闪过冷光,“将军府某些人胆子越发大了起来,而且还真是有几分能耐,竟将手伸到了丽花园中!”能够进入李氏内屋的,只有大丫鬟和负责打扫内屋的二等丫鬟,这些人当中,定是有人被收买了。
“王妃,现在该怎么办?”红绫立即问道。
“走,本王妃倒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下人如此大胆!”慕容舒寒声道。先安抚了李氏,让她好生休息,又吩咐秋菊留下来伺候,才带着红绫便走出房间。
房外,丽花园所有的丫头婆子都低着头不安地站在一起,见到慕容舒出来后,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慕容舒一双冷眸上下打量着众人,久久不语。就在这些人快要承受不住这种冰冷的逼视而崩溃时,慕容舒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大丫鬟和二等丫鬟都站出来。”
闻言,最前面的六名丫鬟站了出来。
六人都经常在李氏跟前伺候,自然是见过些世面的,现下表现得还算镇定,都坚信只要没做错事,就算慕容舒想找茬,她们也没什么可怕的。
将六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慕容舒声音轻柔地问道:“你们当中谁负责清理母亲的床铺?”
无人应答。
慕容舒皱了皱眉。
这时,从中走出一人,弯腰低声回道:“回王妃的话,负责打扫太太床铺的雨络不在。”
“雨络?”慕容舒轻轻念道,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此时丽花园所有人都在,唯独她缺席,这么看来,还真有几分可疑。
这时,耳边传来了红绫的低语,“不知王妃是否还记得这个雨络,长相清秀可人,性子也讨喜,才进府三年就被太太提了二等丫鬟放在屋子里伺候。不过,今儿个丽花园的下人们都在,怎么偏生就缺了她?难道陷害太太的事情真的与她有关?”若真跟雨络有关,那么定会伤到太太的心。
慕容舒不语,有时候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当然,每一个可疑的地方她都不会放过。
“奴婢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刚才那出来回话的丫鬟又向前走了一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慕容舒点了点头。
那丫鬟立即道:“雨络虽是在太太房里伺候的,可是丽花园的丫头婆子们都知道雨络的心根本不在太太这儿,这几个月一直想方设法要挤进大少爷的房里呢。”
话虽说得轻蔑,但仍旧掩盖不了其中的嫉妒。慕容舒轻皱了下眉头,犀利的目光从那丫鬟身上收回后,又点了点头。
那丫鬟欣喜地退了回去。
“想知道为什么本王妃叫你们放下手里的活聚集在这里吗?”
众人摇头。
红绫上前,有些颤抖地拿着一个酒坛来到众人面前。
见此,众人更是不解。
慕容舒勾起唇角,“本来这些事儿不该本王妃来管,毕竟丽花园是母亲的院子,可偏生这些腌臜事儿被本王妃遇见了。母亲这些日子日渐消瘦,身体大不如前,可本王妃听说母亲日日进补药,怎么还会一日不如一日?你们都是母亲院子里的人,母亲有事你们又怎么能推脱得掉,既然办事不力,还留着有什么用!如今母亲病在床上,就由本王妃做主,除了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其余母亲跟前伺候的全部交给人牙子卖了!”
话音一落,粗使丫头们都松了一口气,那几个二等丫鬟和大丫鬟都抢着说道:“请王妃明鉴,奴婢是尽心尽力伺候太太的!”
“太太每日进补的汤药,奴婢都是按照方子来煎的,绝对不会有错!”
在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抢着表明心迹之时,慕容舒便将每个人的神色都收入眼中,但见其中一个丫鬟面色苍白,神色慌张,虽然极力隐忍但是仍旧没有逃过慕容舒凌厉的双眼。
“负责按照大夫开的方子去抓药的是谁?”慕容舒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后,冷声问道。
那名十分慌张的二等丫鬟立即跪地,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声音颤抖地回道:“回王妃的话……是……奴婢。”
慕容舒闻言,微微一笑,“无须如此紧张,本王妃不过就是问问。”
“奴婢不敢有所欺瞒,太太的药一向都是奴婢出府采买的,绝对不会有误。只是太太一直以来身体都不甚康健,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太……”那丫鬟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不断滴落,她却不敢伸手去擦,只觉得慕容舒的视线似乎能看穿一切。
慕容舒扬了扬眉,眼中寒芒一闪,声音一下子冰冷至极,“去唤人牙子来,本王妃要将这个胆大欺主的下人卖到勾栏院去!”
那丫鬟一听,身形踉跄,一下瘫倒在地,反应过来后,立即跪地磕头朝着慕容舒哭求道:“王妃,奴婢真的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的!太太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就算是死也是要护主的!”
“刚才本王妃让人察看了母亲吃剩的药渣,发现其中少了一味药……”慕容舒双眸一凛,寒声道。李氏被人在被子里放入水蛭也就是两三日,但她身形消瘦却不可能是几日之间出现的变化,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在母亲日日都吃的汤药里动了手脚,这一点,幸而华大夫离开时提醒了她。
那丫鬟砰的一下瘫倒在地,连头都顾不得磕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哆嗦着,整个人都吓呆了,“奴婢,奴婢,奴婢……”
“你好大的胆子,连谋害主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说,是谁指使你的!”红绫拧眉寒声道。
那丫鬟起初被吓得惊慌失措,不过,短短几个眼神转换间,她便像是拿定了主意,挺直了腰板,回道:“奴婢根本就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奴婢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即便少抓了一味药,也不代表奴婢想要害太太,也许是这次为奴婢抓药的伙计没有抓全。”
几句话就为自己脱了身,当真是让人另眼相看。慕容舒扬了扬眉,眼中未见怒火,只是点头轻笑道:“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了……”那丫鬟闻言,眼中浮现出惊喜,可慕容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神经瞬间崩溃,“可是,抓了药却没有查看就让人煎药,一次还情有可原,但回回都犯同样的错,如此糊涂的丫头,母亲身边却也留不得。红绫,无须与她废话,直接卖了,然后去查查她是否还有亲人在府中当差,一并卖了!”
“是,王妃。”
“不,不可以!奴婢的父母都在将军府里当差二三十年了啊!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一听慕容舒提到亲人,那丫鬟的冷静便土崩瓦解,磕着头不断地哀求着。
见到她额头上的鲜红时,慕容舒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耐烦道:“只给你一次机会,说吧。”
“奴婢也是迫于无奈,奴婢做的这些事儿都是……”那丫鬟还未说完,便被人截了去。
“哟,这是怎么了?王妃是对将军府的下人不满意吗?怎么太太不在?听下人说,老爷一会子就来丽花园,王妃若是有什么事可要尽快解决啊。不过,王妃毕竟是嫁出去了,这将军府里的事,王妃到底是不方便管,还是让太太或者老爷来处理吧。”
慕容舒双眉紧蹙,利眼扫向朝着这边走来的二姨娘。随即视线越过她,落在了一张熟悉的清秀的小脸上。
雨络?
看来放水蛭害李氏的人,的确是二姨娘,还真够猖狂的!她慕容舒仍旧是南阳王府的王妃,李氏仍旧是将军府的主母,这二姨娘仗着生了个将军府的长子,便目中无人了。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慕容舒不紧不慢地回道:“二姨娘是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寒冷如冰的视线扫向她身后的雨络。
触及她的视线,雨络纤细的身体摇摆了一下,随即紧咬着牙齿,低下头。
那个被拦截了话的丫鬟初红见到二姨娘时惊恐得双眼大睁,双唇颤抖,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被质问的二姨娘那张扑了几层厚粉的脸瞬间僵硬,眼底狠色横生。府中的人都知她是丫鬟出身,仗着一张妩媚的脸和妖娆的身段才被老爷抬了姨娘,现在慕容舒提及,就相当于当众在她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见到二姨娘瞬间变化的面色,慕容舒半眯起慵懒犀利的眸子,笑道:“本王妃不过是跟二姨娘开个玩笑,莫非二姨娘当了真?”
二姨娘脸色更僵,“王妃还真是会开玩笑,虽然我……”
“看来将军府果真没有规矩可言了,一个只比下人地位高点的奴婢在本王妃面前也敢指手画脚。红绫,一会子王爷回来了,可千万要记住向他禀报此事。”慕容舒打断二姨娘的话,转眸笑靥如花地对红绫吩咐道。
二姨娘右手用力捏着锦帕,心中恨极,可嘴上不得不老老实实改了称呼,“奴婢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好意提醒王妃,无论将军府发生什么,都只是家事,哪里需要王妃费心呢,呵呵。”
“啧啧,看来二姨娘还是没有听懂本王妃的话。本王妃做事何时轮到二姨娘插嘴?看来不仅是二姨娘没有认清身份,就连某些下人也忘了将军府的主母是本王妃的母亲,若是今日本王妃视而不见,那么,本王妃就会落下不孝的名声,甚至成为名门望族中的耻辱!二姨娘还是平心静气地坐在一侧,看看本王妃是怎么为病重的母亲管教这些胆大妄为的下人的。”慕容舒的声音陡然凛冽,不容拒绝地说道,望着二姨娘的目光也越发不屑。
二姨娘丰满的嘴唇不停地颤抖,手指着慕容舒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
“来人,将伺候母亲不当的雨络拖下去,杖责,见红为止!”慕容舒眼中毫不掩藏的杀气让二姨娘惊愕在当场,连骂人都忘了。
雨络颤抖如风中摇摆的树叶,面色苍白地跪地,朝着慕容舒道:“奴婢一直尽心尽力伺候太太,没有丝毫倦怠,请王妃明鉴!”
“哦?如果你伺候母亲果真是尽心尽力,那么本王妃还真是要对你另眼相看。红绫,将坛子里的东西给她瞧瞧,一会儿杖责过后让她也尝尝被‘精心伺候’的滋味。”
红绫走到雨络面前,将坛子打开,瞬间,一股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随后只听雨络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啊--”
慕容舒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同样惊恐的二姨娘,转而对雨络柔声道:“你在母亲身边也伺候了三年,本王妃就给你一次机会。说,你为什么谋害母亲?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若不珍惜……”说着,递给红绫一记眼神。
红绫便将坛子朝着雨络推近了一些,雨络吓得连连后退。红绫弯下腰,声音低沉,“相信雨络妹妹也知道这水蛭是个什么玩物,一会子妹妹被打得皮开肉绽,再将它们放在妹妹的伤口上,定会让妹妹瘦弱得更加让人怜惜,到时候,姐姐一定会替妹妹求王妃和太太,让你嫁到山中人家,伺候祖孙三代。呵呵,妹妹可真是个有福之人。”
二姨娘听到慕容舒和红绫的话后,面色大变。刚才就一直处在惊吓中的初红再也忍不住满心的害怕,大叫道:“王妃,奴婢招了--这一切都是二姑娘指使的,是二姑娘让奴婢减少太太补药中的一味!二姑娘威胁奴婢,奴婢不能不听啊!请王妃饶恕奴婢!”二姑娘?慕容舒眉宇间又浮现出一丝狠厉,没想到慕容琳也有份儿。
二姨娘大惊,回头便给了那丫鬟一掌,“你胡说!”
雨络现下则是满心懊悔,不该为了做大少爷的女人而主动被二姨娘利用,如今东窗事发,很可能一辈子都毁了。眼下,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朝着二姨娘磕头道:“二姨娘,奴婢是被冤枉的,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二姨娘闻言,恼羞成怒,雨络这番表现岂不是很明显地出卖了自己!
“红绫,将雨络拖下去杖刑!”慕容舒没了耐心,皱着眉寒声命令道。
“是,王妃。”
“不要啊!王妃,奴婢说--这一切都是二姨娘指使的。”雨络爬到慕容舒面前,哭诉道。
二姨娘咬牙,身形踉跄,想不到这雨络如此不禁惊吓!她一脚踢在雨络的后背上,“你这个贱婢竟敢陷害我!”接着走到慕容舒面前,眼中带泪道:“王妃,您为何要陷害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