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滑,苏欣儿的头倒进臂弯里,眉儿直抽搐。
拜托,人家那是关心她的借口好不好?
“你没事就好了,我先走了,这是早餐钱。”少年低低的说着,将早已准备好的钱放在柜台上,然后不再看两人一眼,有些急促的离开了,像是刚刚失恋的少年,背影要有多孤寂就有多孤寂。
“冤孽啊冤孽啊。”苏欣儿摇头晃脑的念着,目送着少年远去,为他掬下一把同情的咽了。
可怜的孩子,去吧,你已经不是第一个阵亡者了,谁让你看上的是个感情单细胞呢,哎!
“傻气,还不去帮忙。”莫非将钱收入抽屉里,也没有问她是什么意思。
有一种人并不是真正的单蠢,而是习惯扮猪吃老虎,那种人通常被称为腹黑,也有一种人,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着,却什么都不说,装作不知道,那叫装傻,莫非就是集中了两者的那种人吧。
又是平淡的一天过去了,和往常没什么异样,早上人比较多,到了十点后就没有什么客人了,中午倒是来了一两个吃午饭的客人,点了几道菜吃完便离开了,在店里吃完饭后,苏欣儿本想拉着莫非回去午睡的,不过莫非已经睡了好几天了,根本没有睡意,便让苏欣儿自己回去了,她和雄哥一起看着店里。
苏欣儿走后,莫非拿了书看,她已经两年不曾看过报纸了,也没有看过任何的杂志,不是不能看,而是不愿看,不想看。
就在她失神之际,雄哥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小非。”
“恩,雄哥,什么事?”莫非淡笑抬脸,对苏家人,她素来不吝啬于笑容。
“再两天你就要和小欣去城里了,到医院的时候,想办法避开她和苏妈妈,去做个身体检查吧。”素来寡言的雄哥难得多话起来,郑重其事的嘱咐。
“什么?”莫非笑容一僵,摇摇欲坠,不安悄然萌芽。
“我看到了。”雄哥没有回避,定定的望入她的眼里,那平静的眸波却犀利得可怕,像是要将她看穿一样,“你流血的事。”
心“咚”地沉跳了一下,笑容早已褪落,莫非屏息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有慌张,也有茫然。
“你的身体出问题了吧。”雄哥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外面的街道,“每一次一提到医院,你就特别的反弹,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体出了问题,所以回避着吧?”
“我……”莫非勉强扬起嘴角,想要说什么,但在那样洞彻的眼神下,竟什么辩解的谎言都说不出来。
她忘记了,雄哥不是欣儿。
“我知道你怕小欣受到打击,可是小非,你要知道,等道你真的出了事,小欣的打击会更大,因为你竟然会在遇到事情的时候瞒着她。”雄哥看着外面的灿阳,不重不轻的话语直击莫非的心房。
“……”莫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音来,淡漠的面具已经崩溃,有些痛苦,有些无奈,也有着无措,眼眶稍稍红了些。
“朋友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的,可是,你却连她帮你的权利和机会都剥夺了,当一切迟了的时候,那伤痕会刺得更深。”雄哥继续说道,虽然是劝说,却并没有一般人那种苦口颇有,他在某些方面和莫非很像,表情总是那么冷冷淡淡的,极少发生变化,“只有努力过了,才不会留下更深的遗憾,不管你得了什么病,至少先检查看看,钱可以再赚,人的命却不是日后钱能再换回来的。”
“谢谢你,雄哥。可是,没用,真的没用。”莫非笑着,低低的,声音哽咽着,笑容比哭还要让人酸楚,“我的身体早已经没有了希望了,苏妈妈得了乳腺癌,也只是一个器官衰败,可是,你知道吗,我身体里已经没有一个完好的器官了,那些功能已经开始退化。”她直视着雄哥的震惊,苦笑。
“你没有检查,怎么知……”
“我知道的,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的身体不好,但直到两年前离开了,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就该死掉了的。”莫非打断他的话,满脸的绝望。
这才是真正的秘密,她隐瞒了两年多的秘密,那天晚上,穆氺歆除了将那些东西交给了她,也将她的病情告诉了她,就算是精心疗养,她最长也活不过五年,连萧若水都不知道。
所以她才要不顾一切的逃离他,才会明明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他的存在,仍选择潜上船,就是想要从他的身边离开。
只是她没有想到,才不过两年的时间,她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她也会怕,怕哪一天自己突然就醒不过来了,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又怕自己离开后,大哥却找到了她,她也怕啊。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希望大哥找到她,就这样,当做她还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活着,这样大哥至少会有一个希望了,她不想大哥在经历一次痛了,她想要大哥好好的活着,而不是被她这样一个不完整的女人牵累。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怀疑,她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可是,她却活了下来,让她不得不佩服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只是这样的奇迹能维持多久她也不知道,或许,当哪一天她的好运用完了的时候,也就是她消失的日子吧。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在她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大哥还会以为她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就也好。
可是,就这样静静的离开,她又怎么能对得起这两年精心照顾她的欣儿和雄哥,还有苏妈妈。钱,是苏家最缺的,却是她唾手可得的,她的私人胀库里拥有着一笔巨额的存款,只需要拿出其中的零头,都能让苏家过上富裕的生活了,可是,一旦去取出那些钱,大哥一定会发现她的行踪的。
她不想让欠下苏家的人情,又不希望大哥为她的事而拖累一生,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经快要崩溃了,被自己,被这些交杂在一起的矛盾。
“你果然没有失忆。”雄哥叹了口气,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事实上,早在两年多前,他就已经料到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呵呵,是啊,我骗了你们,也骗了我自己。”莫非澄澈的黑瞳蒙上层淡淡的水雾,苦笑,被咬的泛白的唇在颤抖着,“我只是想自欺欺人的忘记一些事情,也忘记一些肮脏的记忆,但好像不够成功。”
她含泪笑着,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的命是我的哥哥用钱延续下来的,但从我选择从他的眼前跳进海里自杀的那一刻起,就一切都结束了,就算当时我得救了,我的生命也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这个身体太糟糕了,已经恶化到了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加上连续的损伤,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我了。”
“雄哥,你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打算继续活下去了,就算想活,我也活不长久了。不过上天对我还算不薄,这两年能够在这座小镇上活得这么自由自在,还能遇到你和欣儿,遇到苏妈妈,苏爸爸,我真的感到很幸福。”
“从前,我只有两个哥哥,从我有记忆以来,陪伴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他们,而大哥陪着我的时间更多,他教了我许多,却也让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不轻易相信人的人。是你们教会了我信任,也让我相信了很多从前并不相信的东西,我真的很庆幸,只是,我的庆幸却可能是你们的不幸,因为遇到了我,遇到了我这样一个垂死的人。”她艰难的说着,面上依旧挂着笑,身体发着抖,连手环住自己的身体,也止不住。
这也是她两年来第一次哭,就连在她被从海里救回来的时候,她也不曾掉过泪,但现在她却哭得像个泪人儿。
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两年的感情并不是虚假,就算是铁汉雄哥也一样,他抬起长着粗茧的大手,放在她的头上,没有安慰,没有出声,却比安慰更让人心暖,也难受。
他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宁愿装作失忆,也要留下来,可今天真相揭露了,却是最残酷的。
“雄哥,这件事不要告诉欣儿好吗?至少在我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之前,不要告诉她,我不想她难过。”她恳求道,氤氲着云雾的清澈水眸就像是黑水晶一样,透彻、美丽又耀眼,也让人无端的哀伤,怜惜。
“我知道了。”雄哥皱眉,但对上她坚定请求的眼,最终妥协,化为一声叹息,是他的应允,也是他的承诺。
“谢谢你,雄哥,谢谢……”莫非声音虚空的重复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那天下午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当苏欣儿午睡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莫非若无其事的看着书,雄哥坐在角落,撑着桌子小憩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泡沫一样,蒸发在这样的艳阳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