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幻疏星入河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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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6 故人相逢

剿清风寨的督护军回到卫京城,明羿先在军营中覆了命,将伍晖的首级,寨里收缴到的燕将军印信,数扎往来书信,以及战死督护军的骨灰,一并交割给督护将军白厉。这个白厉倒是颇看重明羿,见他得胜回京,免不了好生嘉许,命他且回家休息候命。

回到家中次日午后,明羿就将从伏猊峰带回的枸芝找了出来,让润玉到木器行选了个长一尺半,宽半尺的上等榛木匣,将枸芝盛在木匣内,便自去总尉府求见雒允。

到了总尉府,门房小厮进去通报了,不小会明羿便进得总尉府,随着门房小厮转进府中花园。一座清溪玉桥的边上,雒允正闭目躺在桥边六角亭中的摇椅上,一名女姬坐在旁边轻轻打扇,另一名女姬则在亭边轻拨琴弦,轻柔的琴音如轻风流水,悦耳怡人。

小厮进了亭躬身低声禀道:“大人,督护军武骑尉明羿求见。”雒允轻轻嗯了一声,小厮站起身来退到亭边候着,明羿只得继续在桥边静等,半晌后雒允睁开眼,在躺椅上欠起身来,笑道:“武骑尉请进来。”

正在拨琴的女姬双手在琴上轻轻按住,琴音如涧水远行慢慢消失;明羿捧着木匣进亭,微躬身说道:“明羿参见总尉大人,下官此次奉旨入归德山剿逆,领路的采药客在伏猊峰下采得三株枸芝,下官听说此药物甚是珍贵难得,故特携回京城进给大人。”

小厮走上来接过明羿手上的木匣,打开了看了看,转身呈到雒允面前。雒允看了一眼,笑道:“果然是珍品,两年前雾涟道的道抚曾给本尉送了两株,说是四岁龄的深山宝芝,却也没有这三株这般长这般红。”

明羿恭敬的答道:“伏猊峰是逆匪所据的匪寨所在,一般采药客不敢往那峰下去,所以想来珍贵药草也生了多年未被采药客发现。”

雒允将木匣合上,递给旁边的小厮,说道:“武骑尉此次讨逆,大扬天威,房士廉才上了一本奏章,赞你用兵如神克敌有术,是大梁不可多得的将材。”明羿忙躬身道:“下官不敢当,全赖陛下恩威和总尉大人提携之力。”

雒允笑着站起身,挥挥手道:“有功便是有功,也不必过于谦虚。既然来了,就在我这用过晚膳再回去,听说暴龙也去了,我派个小厮去把暴龙也叫来,你们和我好好说说怎么打这个伏猊峰的。”明羿应了声是,雒允负手走出亭外,明羿在后跟了出去,打扇的女姬悄无声息的持着长扇跟在后面。

再次坐在总尉府内用晚膳,倒是没了第一回的拘束,席间边吃边饮,雒允饶有兴致的问他们如何打的清风寨。明羿便将怎生寻向导,又怎生进山仰攻伏猊峰概略说了一遍,暴龙只是有时详述一下悬崖峡谷如何难行,伏猊峰形貌又如何,两个都默契的将惊龙寨角斗奴出现在清风寨的细节略去不提。

雒允只是边听边不时点头,等他们说完,雒允接道:“房士廉所言不假,你确是难得的将材,能辟蹊径出奇兵,房士廉遣千六百军都打不下的匪寨,你领三百督护军就能克敌制胜,将来建功封侯也是不难。”

明羿忙道:“大人过誉了,明羿定不忘大人提携之恩。”雒允举酒杯饮了一大口,笑道:“能有王师荡寇的故事伴烈酒,可是不胜快哉。”

明羿和暴龙也举杯陪饮了一浮,雒允放下酒杯又说道:“三日后陛下要出京到晗香山祭拜謢天,督护军当随行护驾,不过武骑尉征匪才归京城,就暂在家休息不必随驾,待陛下祭祀回京,我会再向陛下为诸将士请功封赏。”

明羿忙道:“臣等不敢居功,只是青刀仍收押监内,望大人能请陛下开恩,查明青刀未通燕匪,放还他回家。”雒允笑道:“这个是自然,让你领军征清风寨就是让你们洗清罪嫌,现在得胜回朝,这两日青刀就能放出来。”明羿两个自是千恩万谢,又借花献佛各敬了雒允两大浮。

在总尉府中陪膳到日落西沉,明羿和暴龙才微醺的乘蝜返回明宅,各自休息不提。

又过不得两日,明羿已是在家中等青刀的消息等得焦躁不耐,若是梁王出京祭晗香山去了青刀还未放还回来,却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这日日中,海龙突然从军营乘蝜飞奔回明宅,直驰入院内,还未下蝜就叫道:“明羿,督护将军命你马上回营听命。”

明羿本在院里劈柴,听得海龙所言,忙换了军中衣甲,牵了蝜兽乘上,与海龙疾驰回督护军营去。回到军营内时,督护将军白厉已经在定策轩里等他,明羿在营门口下了蝜,海龙将蝜牵去一旁。明羿自进了定策轩,白厉正坐在轩内桌案后拿着卷书在看,明羿忙半跪下禀道:“武骑尉明羿,候将军军令。”

白厉见他来了,也不多客套,放下手中书籍起身说道:“剿清风寨之役已入禀陛下了,陛下命刑部签发了一张赦过令,你和海龙拿赦过令去镇抚司监将青刀接回来。”

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微黄盖着蓝印的纸张递给明羿,明羿起身接了,谢过督护将军,细看那赦过令,纸上以极工整的印刷楷体写着:卫京城左督护军飞狨营仁勇校尉青刀,因在禁秘卫查案中殴伤禁秘卫官差,收押于镇抚司狱候审,现查明仁勇校尉青刀之行因不明大梁国律法,实非故意阻扰禁秘卫公务,羁押月半已足惩戒,现令督护军着员领回,严加训戒,不得再犯。赦过令最下面盖了个刑部律监司的湛蓝色大印。

明羿急半跪下谢道:“谢将军费心,明羿就去接青刀出来。”白厉苦笑了笑,说道:“接了青刀后,领他回家休养两个月再回军营报道,你和暴龙远征燕匪辛苦,也都休足一个月再回营履职吧,明天到勤饷处领假条。”明羿忙又谢了,起身急忙走出去,找到海龙,乘了蝜兽就往镇抚司狱赶去。

禁秘卫的镇抚司监在城东的武华门边,从外看诺大的一个院子,却只有两扇丈许宽紧闭着的乌木门,门边是个门房,有个小窗对着街道上开着。隔着院墙可见到院内两端各有座两丈来高的箭楼,每个箭楼上有两名蜴族的弓弩手,镇抚司监外的街道有些冷清,冷清的街上却是开了四家医馆,不远处街尽头,五六架蝜车无所事事的在等生意。

明羿到门房小窗前,唱个诺把自己的督护军军籍牌和赦过令一起递进去;门房里值守的是个老猱,低着头仔细看了半天,才将明羿的军籍牌递出来,抬起头对里边大声道:“开门,放一个犯人。”

不一会两扇厚实的乌木门嘶哑的响着打开了,明羿和海龙进了去,里边是一个十几步宽长的院子,院子那端又是一道铁栅滑轨门。两侧箭楼上的蜴族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们,两个披甲猱类推着乌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吱呀关上,门房还有个窗口朝向院内,那名老猱对明羿道:“在这里等一下,犯人就提出来。”

明羿强挤出一副笑脸道声谢,海龙则沉着脸一言不发,又过了半晌,院内的铁栅门咣哐响着向旁滑开,门内的阴影中,两个蜴族搀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猱类走出来,把那猱往院内一推,就推跌在院中,明羿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曾在全国角斗场上大杀四方的青刀。

海龙微瘸着跑上两步,将青刀从地上搀起来,青刀抬头望着海龙,黯淡失神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海龙低声道:“振作点,这就回家了。”

里边出来的蜴族冷冷的说道:“几位军爷以后万事小心,若给禁秘卫查实勾结南燕谍匪,就不是羁押个多月这般简单了。”明羿沉着脸没答话,上前搀住青刀,后边的两个猱类又把乌木门推开来,明羿与海龙忙扶起青刀走了出去。

出了镇抚司监,明羿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冷清的街上会同时开着四家医馆,他们丝毫不敢耽搁,寻了家门头最大的急忙把青刀搀了进去。

馆里的医护倒像是司空见惯了,冷静的让把青刀搀到馆内一处单间中的皮床上躺下,两个身着蓝袍的蜴族医护熟练的将他全身衣物剪开来,只见青刀身上惨不忍睹,遍体上下有十几处烙痕,几十道鞭痕,还有十数处不知道是什么刑具造成的伤痕。

一些老的伤痕已有结痂的,更多已是化脓渗水,还有新伤仍是血肉模糊,显是近日才用的刑,许多脓痂已和衣物结在一起,费了许多事才用刀割下来。海龙在旁看着,咬牙切齿低声道:“这些禁秘卫若落到我手上,定教他们生不如死。”

衣物都剪开后,一个身罩麻布白袍的猱类背着手走近来,蹙额看了看,问道:“在里面关了多久?”明羿小心的答说:“一个多月。”

白袍猱类抿着嘴摇摇头:“关了个多月还能活着出来的可不多。”

在那医馆里用药水给青刀周身清洗伤患处,又小心敷了金创药,套上医馆里出售的细棉布袍,又开了许多换洗伤处和补固元气的药物,嘱咐明羿等回去后勤加护理换药,补足营养。明羿结过诊金,费了二两多银子。又到街那头唤了辆蝜车过来,载上青刀小心慢驰,回明宅去了。

回到明宅,润玉和珠凝见到青刀惨状,亦是大为震惊,都不敢直视;冥狼和暴龙在角斗场倒是见多了,仍是料不到禁秘卫会对所押犯人下手狠毒到这般程度。青刀回到家中后,免不得让润玉珠凝两对他好生护理伤口,每日熬些营养的流食以滋补恢复。

第二日大早,王宫内梁王起驾出京,往晗香山祭祀,街头巷里的邻居都早早相邀结伴去看那梁王出京的仪仗。明羿等才接了青刀回宅,俱都心情不佳,没一个去看这热闹的。

街巷里的四邻都赶早去看热闹去了,明宅所在街巷却是冷静许多。清早润玉出来开了院门,一个人类老妪突然巍颤颤的挑着两小担茱苗走到门前,嘶哑着嗓音向润玉道:“姑娘,明军爷前日叫我送两担茱苗来宅上。”润玉不疑有他,便让她进了院来;院内明羿也是才起身,下了楼正往青刀房里去探视青刀,突听得院中叫道:“明羿。”

明羿转头看去,一个人类老妪站在院中,但不识得,皱了皱眉说道:“请问婆婆有什么事?”

老妪弓着身向前走了两步,嘶哑着说道:“有个叫柳婉桦的姑娘,军爷可认得?”明羿愣了愣,心底一惊,柳婉桦是堂堂帝国部长级高官的千金,这狱陇星上的老妪怎么会说得出柳婉桦的名字,除非柳婉桦也被流放到了狱陇星上,疑惑之下不禁上前两步:“柳婉桦在这里?”

老妪没答他,只是点点头;明羿突然想起那日在卫京城内偶遇禁秘卫拿人,那个女子逃走时与他们擦肩而过,当时觉得似曾相识,现在忽然想来那容貌竟有几分似柳婉桦;他两家交往甚密,母亲一直把这女娃当媳妇待,虽然与柳婉桦也有几年未见过。不过想来两三年间相貌变化不会太大。

想到这层,明羿忙转向润玉说道:“把大门关上!”若是柳婉桦也在狱陇星上,却算是他亲人。

润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依言把院门关了。明宅内因为有头狰兽,平素除了早晚开两次门,大多时倒是闭紧了院门,以便狰兽在院里活动。明羿又往庭院上方四下望了望,对老妪道:“婆婆这边请。”

老妪跟着明羿进了主楼下的书房,明羿将房门掩了,请老妪坐下,才正色问道:“婆婆说的柳婉桦在哪里?”老妪没答他,伸手在脸颊边上轻轻揉捏,半会后从耳边慢慢揭下一块皮膜来,那块皮膜之下的皮肤顿时变得光滑白皙有如少女,明羿眉头紧皱,也不知到底是怎生状况。

老妪又继续边揉边揭,不多会将整个脸部表皮都撕了下来,又哪里还是一个老太婆,明明就是个妙龄少女。明羿愣了半晌,才突然低声道:“婉桦?”

柳婉桦点了点头,明羿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狱陇星?”柳婉桦平静的望着他,说道:“你被流放后,发生了很多事。”

明羿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她面前,抓起她的双手,他注意到这双手也经过伪装,像个真正的老妪一样粗糙多皱,只是指尖却不像人类扁平的指甲,露出一点如兽爪般尖锐的爪尖来。明羿的目光从柳婉桦双手移到她面上,说道:“告诉我。”

“你被流放不久,三皇子领雇佣军袭击龙蟾星环的皓轮宫,据传是受宪党支持,要争夺皇位继承权,结果雇佣军反倒中了太子轩的埋伏,全军覆灭。然后朝中定性此案为宪党支持三皇子篡权,欲在帝国恢复宪政,太子轩受命清查宪党,帝国被牵扯入宪党案的大小官员达百员,家父因涉宪党案,我全家被处流放,你的父母也被列为了宪党。”柳婉桦语气平淡的说着,明羿震惊于这个印象中的黄毛丫头,印象中从来是一惊一咋的,现在怎会如此镇定平静。

“我的父母也被流放了?”明羿听她说到自己父母,心下甚是焦急。

柳婉桦望着他,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伯父伯母被帝国处了极刑。”

明羿霍的一下放开柳婉桦双手站起身来,连退两步,身后的椅子被他撞倒也浑然不觉,只是震惊的望着柳婉桦。片刻后木然的摇着头,口中连道:“不可能,不可能!”柳婉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明天泽呢?明天泽怎么样了?”明羿突然又问,柳婉桦摇摇头:“我不知道天泽哥的情况,审理宪党案时没见到他。”

愣了半会,明羿猛然醒过神来,黯然道:“对不起,我不当失态。”弯下腰小心的将椅子扶了起来,坐回柳婉桦面前,重又握着她双手尽量柔声的道:“你在狱陇星上怎么过来的?”

柳婉桦微微叹了口气,平静的述说起自己如何被投入监牢,如何效他申请基因融和,如何被投放到狱陇星,如何遇上燕国聆韬堂的渗透谍员,如何被带到燕国受训,如何到梁国行刺,又怎么在角斗场上看见了他;一直说到如何从清风寨偷偷出走,潜回卫京,又怎么在卫京城内被官差盯上,逃脱时怎么又再次看到了明羿;跌荡曲折的经历,父母不知所踪,从她口中娓娓道来,仿佛在说着别人家的故事。

明羿叹了口气,望着她道:“原来富良他们是被你劫上清风寨的。”

柳婉桦秀眉微颦,疑惑的道:“你又见到富良了?”明羿沉默了片刻,答她道:“前些****奉命领督护军征清风寨,现在清风寨已被烧成灰烬了。”

“那臻德将军伍晖呢?”虽然与伍晖只是见过数面,相处不过数日,但是这区区数日伍晖对她仍是相当关照,于柳婉桦心底仍是不忍听到伍晖的恶耗。

“伍晖战死了,首级带回卫京,现在插在奉恩门城楼上示众。”明羿望着她双眼说道。

柳婉桦神色黯然,没有接话,过了半晌明羿接道:“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小心谨慎隐居两年,待禁秘卫那边成了陈年旧案,再稍微公开活动。”

注:

謢天---蜴族文化中宗教所敬奉的主神,系本故事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