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幻疏星入河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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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61 犽獚

新登基的梁王虞昭面前的案上摊着好几份加急奏折,份份都是渝崴道报来的,南燕从层霄关出兵,数万南燕军已是连陷渝崴道三郡九县,请朝廷立即遣王师拒敌。

虞昭额头紧蹙,这些加急奏折两天一报,份份都是燕军如何如何,初登王位的虞昭却不知当如何处置。虞昭抬起头,望着下首列坐两侧的大臣:“赤尚书,燕军北犯,可用何将,调哪几道的军拒敌?”

赤安仁穿着一身暗红丝袍,丝袍两襟的纽扣都是纯金的跃鱼扣,两边下摆的襟角各绣有一条银鱼腾跃而起,袖口绣着银丝卷浪滚边,坐在虞昭左侧的下首第二位。

这时梁王见问,赤安仁轻轻咳了一声,回道:“现在有北方边境的驻防边军八万,东面边境驻扎边军有七万,但是东北两面边军不能随意调动,否则北面琥国或东面赫沱国借机进犯,我国则腹背受敌。檀西道有驻军六万,可调军四万出檀西,蜀南道,淦罗道,庆徽道各可调军一万,各军于蜀南道凤平郡集结,南拒燕军。”

坐在虞昭下首的一个猱类插话道:“檀西道调兵出来,至少要七十日才能抵达蜀南道,到时只怕不只是渝崴道陷落了,连蜀南道都被燕军攻陷了;燕军控制这些郡城后,可以打着复兴燕国的旗号就地募兵征集粮草,至时讨伐北犯之敌更加困难。”

虞昭望着那个猱类,蹙额问:“那中书大人认为当如何拒敌。”

中书令冀万祥总揽国务,这时站起来微微躬身,说道:“陛下,京城有四万督护军,现在应立即遣督护军出京拒敌,日夜行军二十日可抵达凤平城,四万督护军同蜀南,淦罗,庆徽三道调来的各一万军队,共七万,集结于凤平城后略作休整,立即可南向抗敌。”

赤安仁也慢慢站起身来,向中书令针锋相对的道:“督护军是戍卫京城的亲军,岂能随意外调,督护军若南下拒燕,京城谁来防卫?”

冀万祥怒视着赤安仁道:“南燕大军此刻势如破竹,半月间连下三郡,等檀西军调动出来时,半境蜀南怕都已落入燕军之手,燕军随时能就地募集两三万新兵,到时我军天时地利都不占,不仅不能拒敌,怕还被燕军趁势分割歼灭。”

“调动戍京督护军,若京城有内乱,谁来负责?”赤安仁语调不冷不热,却是丝毫不让,他官职虽比冀万祥低半级,却从不大买中书令的帐。

这时侍立在大厅一侧的雒允开口道:“两位大人,其实还有一策,既不须调动远在檀西道的驻军,也不须动用戍守京城的督护军,就能集结七万大军。”

赤安仁瞟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军国大事,何时轮到雒大人插嘴了。”

虞昭转头望了望雒允,说道:“总尉大人请说,如何集结七万大军?”赤安仁冷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冷冷的望着雒允,不再说话。

雒允微微一躬身,说道:“全国上下各大户人家,角斗场,奴隶贩子所蓄养的奴隶足有三十万之众,其中大多是壮年男奴,陛下下令全国每个角场要向官府交出壮奴二十,每个大户人家要向官府交出壮奴十五,每个中户人家交壮奴八个,每个在官府有登记的奴隶商贩交壮奴八个。全国百六十多个郡城,四百余县城,四十日内就能向蜀南道集结奴隶七万之众。陛下再赦令全国,凡上交壮奴的人家商家,免赋税半年,集结的奴隶也全部授予军籍,按军籍给付军饷,则七万新军自能死心塌地为大梁征战。”

雒允说完,中书令望着他沉思了片刻,开口道:“雒大人所言这些奴军集结到蜀南道要四十日是不是太久了?”

赤安仁冷哼了一声,插话道:“全国十六道,各道距蜀南道远近不同,等各道的奴军能在蜀南道集结完毕,燕军怕都逼近京城了。”

雒允也不理会他,只是回答中书令道:“蜀南,淦罗,庆徽三道仍要各调集一万驻军到凤平城,并立即南下渝崴道拒敌,这三万军不断骚扰燕军,但不可与燕军决战,尽量使燕军无法长驱北上或继续攻陷其余郡县。距蜀南道最近的四个道,含蜀南道,二十日内能集结约两万奴军,这两万奴军完成集结后立即从另一个方向牵制骚扰燕军,劫其粮草,使其两面不能相顾,四十日内余下四万奴军全数集结于凤平城,则共十万大军可寻机与燕军决战,截断燕军退路,全歼燕军于梁境之内,歼灭燕国北犯之敌后,王师可乘胜南下,剿尽燕国余孽。”

冀万祥轻轻点头,坐了下来,向虞昭说道:“陛下,臣认为雒大人所议可行,只是七万奴军,不知哪位将军能够统领拒敌。”

赤安仁见雒允说话的时候梁王虞昭颇是动容,显然极认同雒允所议之策,便冷着脸坐在座位上不再发话。

虞昭望向坐在下首两个身着金色甲胄的武官,一个蜴族武将轻咳了一声,说道:“这几万奴隶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仓促间又未经训练,末将不知可如何统领。”

另一个猱类武官也接道:“乌合之众,若是送上战场,怕是只有成炮灰的份,臣不赞成用奴军御敌,臣还是望陛下立即调派督护军南下拒敌。”

朝中的两员二品武官都这么表态,梁王虞昭顿时又茫然无措起来;雒允此时躬身插话道:“奴隶出身由朝廷授军职的将领其实不少,驻守北境的宇文容,驻守东境的乌维,都是角斗奴出身,臣以为,由角奴出身的将领指挥作战,或更能如臂使指。”

梁王虞昭哦了一声,望着雒允:“总尉大人可有举荐?”

雒允垂首应道:“三个月前,津肃道受王命遣军剿龟德山中潜藏的燕逆,道抚房士廉遣千六百军入龟德山,遭逆匪夜袭,仅有不足三百将士逃出龟德山。先王于是遣派三百督护军,由武骑尉明羿领军再入津肃道龟德山剿逆,武骑尉明羿率三百军奇袭伏猊峰,斩首二百余级,逆匪所据山寨被督护军焚于一炬,逆首伍晖首级现尚插在奉恩城门楼上示众。津肃道抚房士廉曾上奏章赞武骑尉明羿用军如神克敌有术,故臣举荐武骑尉明羿统军拒燕。”

雒允话音才落,除了梁王虞昭,席间已是哗然。武骑尉在军中是极低的低级武官,所领军卒至多不过八百员,雒允竟然举荐他统率七万大军。赤安仁更是忍不住鼻子里冷冷嗤了一声,这个明羿,他恨不得扒其皮,食其髓,只是三番两次都让他侥幸脱身,雒允竟然还打算荐他作统领大军的将军。

散朝回到尚书府大院内,一个黄衫蜴族恭敬的迎出来,揭开轿帘服侍赤安仁下轿,只见他脸色阴沉,也不敢说话。赤安仁下了轿,听到院内不断传来长鞭破空之声,动物咆哮嘶鸣声,便朝那声响传来方向走去,黄衫蜴族小心的跟在他后面。

赤安仁偱声穿过两道回廊,走到一个侧院门前,那院门倒是大开着,几个府内的仆佣立在厢房的台阶下,院内西侧一头金钱斑黄黑相间的野兽被拴在院墙边的梃兰树上,四足都被皮绳缚得紧紧的,身上几乎遍体鳞伤,一个衣衫半敞的蜴族正挥着一支皮鞭狠抽那兽,那兽被抽打得时而哀咆,时而嘶吼,金色的兽眼狠狠瞪着抽打它的蜴族。

这个挥鞭猛挞的蜴族,就是当年在惊龙寨里被明羿打残了放将回来,黑鳞团的团长,赤鲚。

赤鲚扬手又是一鞭正抽在它脑额上,那兽没法闪躲,额头上顿时拉开一道血口,殷红的血水顺着兽眼之间淌下来,那兽两眼被血水糊了,再睁不开,全身无力的挣扎了两下,愤怒的嘶咆一声,只是迎来又一记重鞭抽在颈脖上。

赤安仁蹙额看了片刻,问道:“和琥,老二在搞什么名堂?”

跟在他身后的黄衫蜴族是尚书府总管和琥,和琥小心的回道:“老爷,二公子才从北境花了一百六十两银子买回来的紫睛犽獚,大早上约了宝盛庄的辊公子出去斗,结果二公子的犽獚斗输了,二公子气不过,所以回来就把这头金睛犽獚拴在树上打。”

赤安仁听了,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了开去,和琥忙转身跟在他身后。院内厢房前的一个猱类小厮凑到正在鞭打伤兽的赤鲚身边,小声道:“老爷回来了,刚才在院门口看了会。”

赤鲚斜眼望着他,口中含糊不清的骂了两句,小厮不敢回声,忙退到旁边。赤鲚把皮鞭往犽獚身上一丢,走到院中的一个躺椅上躺下,又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大串话,适才的猱类小厮对厢房前的仆佣叫道:“锦忠,你去通知宝盛庄家的辊公子,还有邢尚书家大公子;百成,你去通知裕桓公府上瑄世子,还有单侍郎府上三公子,晚上请他们到云莱阁吃犽獚大宴。”

那两个佣人应了声,就急急奔出去跑腿去了,赤鲚又没好气的骂了几句,那猱类小厮都点头应是;赤鲚口中发声含糊不清,仆佣里似乎只有这个小厮听得明白他说话。

赤安仁离开了那院子,径自转去自己所住院子去了;回到自己书房,赤安仁坐到紧靠窗边的靠椅上,六目紧闭,脸色肃杀。

过不片刻,和琥端着个薄胎青瓷碗进了来,小心放在赤安仁面前的桌案上,轻声道:“老爷,刚蒸好的红杞玉髓羹。”赤安仁唔了一声,闭目仰靠在椅背上,没答话。半晌后,和琥小心的又问:“老爷,今日朝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赤安仁鼻子里出了道长气,冷冷的道:“雒允那个老狗,出了个馊主意,从全国征集七万奴隶编制成军,让那个狗奴明羿统领南抗燕军。”

和琥想了想,低声道:“老爷,这不正可以把那明羿置于死地。”

“哦?”赤安仁在椅上睁开两只眼来,斜视着和琥:“这话怎讲?”

和琥走近了两步,低声说道:“老爷您想,这个角奴初领大军,陛下必不放心,定要委派一名大人随军监军。既然雒大人荐这角奴领军;老爷也可荐一个大臣监军,这监军之职可不得是老爷所荐的大臣,大人只须与监军大人事先嘱咐妥,这个角奴若是兵败,自要请监军大人奏他几个罪状,将他下去大狱;若他侥幸得胜,监军大人一样可上本弹劾他几条欺罔僭越,贪饷渎职,拥兵谋逆的罪;可不是置他于死地的大好机会;到时举荐他的总尉大人,免不得也受牵连之罪。”

说到这里,和琥脸上半带谄笑的望着赤安仁;赤安仁坐直身来,额头微蹙望了他片刻,转头拿起案上的薄瓷碗,取勺在羹上轻轻的刮了两下,说道:“今日这羹蒸得不错。”

卫京城的云莱阁,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销金窟,一座四进的大宅院,连临街的倒座房都是三层高楼,开设的是卫京数得上号的赌坊;过了头进院的垂花门,里边三进宅院也俱是三四层的楼房,做的却都是倚门卖笑拥香揽玉的生意。

每晚上来这个云莱阁豪掷千金,依红偎翠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每日经营到深宵二更才打烊,笔笔交易至少都是数十两银子起的,真正是日入斗金的买卖。

阁内第三进的院子,东厢的三层楼叫悯香楼,赤鲚带着猱类小厮进到这悯香楼三层的厢房时,几个华服纨绔已是坐在里面,一个人类,两个蜴族还有个猱类,见了赤鲚进来,尽都起身笑道:“鲚兄可是到了。”

一个身着粉黄相间流仙裙,身段婀娜面容娇媚的蜴族娘子,含笑起身来迎住赤鲚半福了福,眼角含媚的笑道:“蕊娴等公子爷好久了。”然后殷勤的挽着赤鲚在首座上坐了下来。

早到的几个纨绔也相继落座,那几个公子哥身边也各坐了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伴着,四个随从的下人垂手立在厢房底下,等着主子使唤;赤鲚转头向身后的猱类小厮咕哝了两句,小厮应了声,就转到门边叫道:“上菜了,赶紧给公子爷上菜。”

紧挨赤鲚旁边座位的,是个面目俊雅嘴角挂笑的人类公子,肩上搭着件雪白的薄裘,薄裘下套着件鹅黄底色缀绣银花的薄衫,旁边依着个娇滴滴的小姘头;那小姘头肤如玉藕,眉目风流,两支镶红挂翠的金簪将一头如云青丝馆在脑后。

赤鲚落座后,人类公子就笑着对赤鲚道:“鲚兄今日怎生好雅性约大家出来,虽是鲚兄召集大家小聚,但今日还是小弟我作东如何?”

这个人类就是大早和赤鲚相约斗犽獚,宝盛银庄的公子冷辊,也是个只喜斗兽掷骰狎妓的二世祖,今天大早和赤鲚相约斗犽獚,才赢了赤鲚三百两银子。另三个纨绔就是吏部尚书家公子邢涟,律部左侍郎家的少爷单德孙,还有裕桓公府上世子瑄赞。

赤鲚斜了冷辊一眼,神色中带着不屑咕哝了几句,随赤鲚来的猱类小厮接道:“辊公子,我家公子说,你也就养得个好犽獚能下场赢些小钱,我家公子爷早两年率黑鳞团在全国角斗场大杀四方时,每笔注金都是三五千两银子的,押下去是白花银子,赌的却是身家性命,辊公子今天你赢这点小钱我家公子还看不上。还有,辊公子你那头犽獚只不过进得斗场,我家这头犽獚却上得宴席,今天这会却轮不得辊公子你做东。”

小厮说完,几个娇媚的姘头已是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冷辊也是仰头大笑,笑罢指着小厮说道:“六子这个口齿伶俐,这话是你家公子的原话还是你自己添油加醋的?”

名叫六子的小厮忙恭敬的回:“六子哪里敢添油加醋,都是我家公子原话不是。”

正说着话,厢房外一个轻脆的声音道:“公子爷,上菜来了。”几个粉红绸衫的奴婢就端着菜进了来,一边报着菜名一边摆上桌来,半会就将桌上摆了小半。

六子先将桌上一道五分拼盘分送到几位公子哥和姘头面前,一边说道:“这是紫蕈獚掌,公子爷请细品。”

坐在赤鲚对面的肥胖猱类是裕桓公世子瑄赞,这个瑄赞肥得像个满身金毛会移动的葫芦,这时笑着接道:“咱们这边犽獚只省得拿来斗,掌上的爪子堪比粼光刀,平日避之犹不及,今天倒是拿来开了荤。”

才说着,旁边那个蜴族粉嫩姘头已是微笑着轻轻用筷将已片成薄片的獚掌取了一片,在盘边上醮了醮酱汁,送到他口中。瑄赞张口接了,颤抖着两腮的肥肉咀嚼几下,忙不迭赞道:“好美味,滑似琼脂,香如陈饴。”说着已是努力自己举箸又取了一片送入口中。

吃了两片獚掌,瑄赞用筷箸指着桌中的一道菜问道:“这是什么?”那道菜是指头般粗细微泛金黄的肉质,中间裹着几支带青嫩叶芽的翠绿色菜蔬,菜肴上淋着细细几道褐红油亮的酱汁。

侍候在桌边的一个奴婢笑着答道:“回公子爷,这道是榆香绕茛;用嫩榆枝入油香爆出来的犽獚肠,出锅后中间裹进新鲜的茛苗芽,淋的酱汁是爆犽獚肠出的肠油配以榆椒粒,甜梅,草蕈,珠蒜,加了上好的倾云香细火熬出来。”

冷辊听了,举筷取了一枚放入口中,咀嚼片刻笑道:“这名字取得好,榆香绕茛,果然是过齿留香三日不散。”

几个公子哥食指大动,边吃边问,侍候的奴婢一一报上菜名菜品来,有用犽獚心烹成的一品寿桃,獚尾做成的凉菜盘龙卧雪,獚皮做的青云如意卷,烤得外酥里嫩的片皮里脊等等。

纨绔公子们边吃边是赞不绝口,吃了小会,瑄赞突然说道:“我怎么觉得这菜做得不像云莱阁平素的风味,倒像是擢星楼大厨的手艺。”

旁边侍候的六子笑着回道:“瑄世子好唇齿,我家公子今晚专程高价把擢星楼的二厨请了过来,这头北境来的上等犽獚,怎么能让云莱阁的末厨给糟蹋了。”

赤鲚不动声色的夹了片獚掌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了半晌,向旁边的冷辊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六子立刻翻译道:“辊公子,我家公子今天把这头紫睛犽獚款待几位公子了,我家公子还看上辊公子今天斗赢的那头犽獚,明日再奉上三百两银子,请辊公子割爱如何?”

坐在冷辊旁边的邢涟停箸笑道:“难道鲚兄尝了这犽獚的美味,意犹未尽,打算咱们改日把辊哥儿那头也烹了。”

赤鲚只是微笑不语,冷辊忙笑着接道:“既是鲚兄所爱,小弟怎敢不舍,小弟明天就叫下人把那头犽獚送到尚书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