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你醒了?好点了吗?”
江雪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青芷院的卧房里,柳姨娘看到她醒了,匆忙出去。她长舒一口气,坐起来,感觉头脑清爽了许多。
“冷香,我娘是不是全知道了?她是不是哭了?”
“九小姐,姨娘、姨娘她……”
江雪挑起嘴角,冷冷苦笑,她尽量什么也不去想,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恢复心智,应对接下来更复杂的问题。可是,记忆如丝如缕,侵入她的大脑,驰骋冲击,留下或是清晰、或是模糊的印记,点点滴滴都不曾遗漏。
暖香收拾着她的衣服用品,轻声抽泣。冷香神色苦楚,满脸失落,端来温水清茶,伺候她洗漱。她洗漱完毕,梳妆换衣之后,来到窗前,看到柳姨娘正在树荫下哭泣。落日的余辉洒落,拉长房与树的影子,更显苍凉落漠。
榴花榭香艳的场景浮现眼前,她无奈长叹。人们都认为她被沾污了,没有人去深纠真假,只会当做笑料风传,很快就会成为大街小巷热议的话题。花太太说过要处罚她,至于如何处罚还要看沐乾柱的意思,她现在只能承受、忍耐、等待。
是谁设计圈套下药害她?是谁制造了她失贞的假像?又是谁杀了襄亲王的庶子和两个小厮。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理出明确的思路,这件事,她要坚决回击反攻。这世上,只有她不屑于去斗的人,没有她斗不赢的人。
江雪长叹一声,叫过两个丫头说:“暖香,你去劝慰我娘,请她进来,我有话说。冷香,你把这件事从始到终说给我听,哪怕别人的传言,你也告诉我。”
冷香扶着江雪坐在椅子上,搬来脚凳坐下,匾着嘴,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
“九小姐,奴婢……”
“说吧!沐府上千口人,别人不知道我是谁,你和暖香还不知道吗?只要我想承受,就没有我承受不了的痛苦,只要我想争斗,就没有能让我失败的人。”
冷香点了点头,把榴花榭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不管是她看到的、听到的、猜到的,还是后来婆子们打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江雪。又把关太后在萌恩堂指婚时发生的事,还有花太太传话让她们母女明天去跪祠堂的事也全说了。
江雪凝望窗外,如冰潭寒雪般沉静清冷的目光深远悠长。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每一件都让她隐恨难安、继而痛彻心扉,苍凉悲怆紧随其后。命运的大手总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阴霾密布、暴雨滂沱只在命运一念反掌之间。
她突然感觉自己象一叶孤舟,独自飘摇在惊涛骇浪、狂风暴雨之中。漩涡之中,她拼命挣扎,一次次冲破困境,最终因体能心力有限而倦怠疲惫。她很想抓住一个人、一双手,哪怕这双手如稻草般无力虚弱,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南宇沧会怎么想?会怎么做?身份没有恢复,她还是有名无姓的沐家九小姐,指婚未成,而且还跟一个已经死去的傻子徒增牵连。紧接着又会有放浪无状、酒后失贞的消息传出去,南宇沧同他一起轮为笑柄,他能承受吗?
“九小姐,你在想四皇子吗?”
“冷香,你认为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他……奴婢知道四皇子一定很难受,他确实很喜欢你。”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什么都会过去,爱过、恨过,很快就会淡忘。”
冷香想了想,说:“九小姐,不如把你的身份告诉四皇子,他……”
江雪摇头冷笑,她想借此事尽看人间百态,尤其是看南宇沧,她不会用慕容玖的身份去解决问题。人高高在上、春风得意的时候总会看到的虚无多于真实,而落难时却不一样。困境之中,每一张脸都很真实,真实到让人辛酸、心痛。
她不会此时显露身份,她想知道南宇沧怎样应对这件事。不管以前的感情有多真,该放弃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即使有一天相忘于江湖,那也是此生最珍贵的记忆。少女怀春的情事,青涩快乐,此生无法抹杀,也无可替代。
“冷香,也许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让我们一起把这个人忘掉。”
“呜呜……九小姐,不会、不会……”
“冷香,别哭,你听我说,一切都会过去,很快就会忘记……”
江雪抹去冷香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很快,她也泣不成声了。曾经付出的感情,即使想淡忘,也要经历一个艰难酸涩的过程。情义在她心中的份量更重,她因此而饱受的折磨也会加重,有时候,更深重的痛楚反而更令人欣慰。
柳姨娘把女儿搂到怀里,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女儿是她此生唯一的亲人,只要女儿还在身边,还平安无事,其它的事她不想强求。
“小九,你听娘一句话,你要好好活下去,就当是为了娘,呜呜……”
“娘,对不起,我没用,呜呜……”
“孩子,这是命,这是娘的命,不怪你。”
母女抱头痛哭,暖香也加入了哭的行列,四人哭成一团,令闻者落泪。
半晌,江雪从柳姨娘怀里挣脱出来,长叹一声,说:“娘,咱们离开沐家吧?”
“傻孩子,离开沐家能去哪?”
冷香和暖香听到江雪的话,立即止住了哭声,转瞬间,眼底就流露出兴奋。她们在沐府受了太多责难委屈,终于要离开了,还有什么好哭的。
“奴婢这就收拾,九小姐,什么时候走?”
“姨娘,你放心,离开沐家,我们都有好日子过了。”
江雪站起来,帮柳姨娘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去哪都行,走出去才知道天下之大。娘,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柳姨娘握住女儿的手,摇了摇,说:“别胡说了,娘哪也不去。”
江雪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一个婆子来传话,说八小姐来了。她迎出去,把八小姐请进花厅。两人随意寒喧几句,八小姐就让她去梳洗了,又去安慰柳姨娘。江雪洗完脸,浅施脂粉,换了衣服,才出来陪八小姐说话。八小姐避开尴尬的问题,想拣一些轻松的话题,却很勉强。江雪也知道,八小姐有事想跟她说。
“八姐,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九妹,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实话实说,八姐,你放心,许多事我都习惯了,能承受。”
八小姐犹豫片刻,说:“刚才六哥去找我,让我来看看你、,劝劝你。皇上今天下旨褒奖四皇子治河有功,封沧郡王,六哥去找他,他避而不见。老太爷上奏折求皇上为十妹和四皇子指婚,府里都传开了,六哥他、他不愿意自己来,他……”
江雪笑叹一声,摇了摇头,说:“六哥多虑了,这件事在我意料之中。我本来对这件事没抱太大希望,有这样的结果,我并不失望。”
“九妹,你……”八小姐拉着江雪的手,轻声抽泣,说:“六哥、六哥还让我告诉你,老太爷要把你嫁到襄亲王府,嫁给那个死了的傻子,他们……”
“老太爷让我嫁给谁?八姐,你再说一遍。”
“就是,就是太后指婚的傻子,今天被人杀了,已经死了。”
“让我嫁给死人?好啊!那就嫁吧!”
清眸深远,神韵悠长,冷冽的笑容浅浮脸上,别有意味。
八小姐见她神情格外平静,沉凉怪异的笑容更令她心惊,忙跑到隔壁卧房去找柳姨娘。冷香和暖香都为即将离开沐府兴奋,看到江雪这般神色,两人耸了耸肩,对视一笑。把九小姐惹怒,沐府的天就要翻开,陈年的腐臭也该见光透气了。
沐乾柱答应关太后要给她一桩好姻缘,又红口白牙跟她保证他们的安排会让她满意,原来是想把她许给一个傻子,而且还借太后指婚。傻子死在沐府,为了平息事端,抓牢襄亲王这个盟友,竟然让她嫁给死人,这就是让她满意的好姻缘?他们的龌龊程度已经跳出了人的范围,说他们没有人性都高抬他们。
他们拿死人做伐子,把沾污她的罪魁祸首推给死人。江雪被十小姐下药,酒醉昏睡,也知道自己没被沾污,给她制造失贞假象的人就是杀傻子等人的真凶。沐家糊里糊涂处理这件事,既能给她的失贞找一个真凶,又能让襄亲王有苦难言,反正也死无对证。沐乾柱的算计如此完美,她只能将计就计,让此事更完美。
“九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说过要走吗?不走了,把东西都放回去。”江雪站起来,长吁一口气,说:“一定要离开沐府,但不是现在,离开沐府之前,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两个丫头更加兴奋,忙问:“九小姐,我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后天端午节,当然是做粽子。”
柳姨娘压抑、悲愤、沉痛的哭声传来,饱含的哀怨摧心蚀肺,令闻者动容。江雪揉着前额长叹一声,柳姨娘是个坚强的女人,对她更是关爱有加,疼惜宠溺,一片宽厚博大的慈母情怀。可柳姨娘不可能脱离沐家,这并不是有无勇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