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朝堂之上衣冠不整、行止不端,你可知罪?”
“儿臣特来请罪,请皇上从重责罚。”南宇沧摘下皮鞭,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份折子,恭敬奉上,“这是儿臣请罪的折子和自备的鞭笞刑具,请皇上定夺。”
掌事太监从南宇沧手里接过奏折和皮鞭,捧到御案上,让皇上过目。皇上翻开折子,扫了几眼,立时横眉冷目,把奏折狠狠摔到地上。一把抓起御案上的皮鞭,走下龙座,对南宇沧狠抽几鞭,被不明所以的臣子劝慰拦住了。
“你、逆子,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你、你想气死朕吗?你们问他做了什么?”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南宇沧奏折里写了什么,令皇上如此盛怒。南宇沧毫不在意,脸上挂着如释负重的表情,更令众人惊疑。他骄傲的眼神扫过殿堂君臣,笑容淡然洗练,眼中的讥诮易现。激怒皇上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也是他想要的结果,皇上越是盛怒,他的目的越容易达到。
南成远微微冷笑,奏折里写的什么他也不知道。皇上金殿亲手鞭笞皇子,有失天子威仪,不管是做戏,还是真的气怒,都说明奏折里写的事情很严重。
他站起来,向皇上拱了拱手,说:“皇上息怒,沧郡王触犯国法家规,自有祖制典法惩处。请皇上保重龙体,如非隐晦秘事,不如公布事因,君臣同议。”
皇上重重冷哼一声,指着南宇沧呵到,“你自己说,你都干了些什么?”
南宇沧松了一口气,俊逸的脸庞流露出几丝轻松的笑容,浅淡清冷,他清了清嗓子,说:“柱国候寿日,儿臣不满太后随意指婚,酒后无状,沾污沐氏九女,侮其身,毁其名,罪大恶极。儿臣行此事,神鬼不知,本打算就此泥马入河。风闻这些天诸多传言,儿臣良心不安,饱受几天人性煎熬。又不满沐家以结阴阳婚草草了结此事,把襄亲王长子定为沾污真凶,让已死之人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儿臣权衡再三,决定披头负鞭上殿,乞求皇上恕罪,还已死之人清白。若沐家纠缠此事,儿臣求皇上将此女赐于儿臣为妻,以此赎渎罪责。”
看似平静无波的朝堂,暗地惊涛骇浪,南宇沧巨石拍下,立刻大波轩然。众人皆惊,满堂哗然,议论声、谴责声、呵斥声此起彼伏。身为皇子,竟然做出沾污臣女的勾当,有侮礼法,本身可以压下,换一种方式处理,可他却自揭伤疤。
皇上被扶上龙椅,已不象刚才那么震怒,却也脸色铁青。几位皇子各怀心思地看着南宇沧,眼底的兴灾乐祸多于同情体谅,尤其是太子,更难掩得意。三大家族及其依附之臣表情不一,沐家迟疑,花家愤恨,洛家则很惋惜。
南成远拣起奏折,详细看了一遍,嘴角挑起讥讽狠厉的冷笑,眼底流露出猜测狡狯的寒光。南宇沧承认自己是沾污真凶,替他揽下罪责,他并不感激。南宇沧在奏折上大骂沾污真凶,言辞激烈、出语阴毒令他气恼愤恨。
南宇沧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知道这样会丢掉来之不易的王爵吗?他自毁前程,一旦此事在朝野传开,他会与夺嫡之争擦肩而过。这些问题成了大殿君臣共同的疑问,连皇上和其他皇子也不例外,尤其是南成远疑问更深几重。
难道南宇沧也知道慕容玖的身份?借此投诚,拢获佳人芳心,取得财力支持之后,再卷土乘风、重回朝堂、摆脱几大家族的控制?三大家族都有百年基业,根深蒂固,势力广布,与皇室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南日皇朝两百年,十几位天子高坐明堂,夺嫡风云、治国策略的套路大同小异。如果南宇沧另劈溪径,参与夺嫡,成功的机率会更大,而且会摆脱三大家族的控制。
南宇沧究竟怎么想?南成远半闭着眼睛看着南宇沧,他第一次感觉猜人心思这么难,他越来越看不懂南宇沧了。或许南宇沧根本就不知道慕容玖的真实身份,只因为爱上了那个小女子,这样的想法萌生之后,令南成远坐立不安。南宇沧参与夺嫡争战,他根本感觉不到威胁,可这件事却令他有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
皇上一掌拍到御案上,大呵到,“逆子,你可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知道,儿臣不想让死者蒙不白之冤,不想让活人心存遗憾,请皇上赐罪。”
南宇沧五体投地,很好地掩示了脸上的冷笑,他不会让心爱的女子嫁给死人,更不想成为几大家族争权夺势,操纵朝堂的刀锋剑柄,谁也休想控制他。自认为沾污真凶本是下下策,可面对沐家和襄亲王的联手诡计,他再无它法。
南成远暗哼一声,心底涌起酸涩,慢慢转化成愤恨,拢获佳人芳心是他接下来的重头戏。此时,他对这个无耻抢戏者恨入筋骨,暗下决心不能让南宇沧得逞。朝堂争斗,南成远相信自己不会落败,可获取佳人,他更不能败给南宇沧。
“皇上,依臣弟看,这件事要分清家事国事,国事由朝堂共议,裁夺如何沧郡王有侮皇家尊严、朝堂体面的罪责,家事应交由沐家处理,朝廷不便干涉。”
“十五皇弟所言极是,诸位臣工先议此事吧!”
南宇沧暗自心惊,他忽略了南成远,也不明白南成远为什么要跟他唱反戏。就因为南成远一句话,他辛苦设计几天的计划落空了,接下来怎么办?他握紧双拳,重重按在地面上,看向南成远的目光透着隐恨。南宇沧扫了南成远一眼,暗哼一声,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他的爱与恨,他会清除每一个拦路者。
淅雨纷飞,离人泪眼。
江雪举着洒花油纸伞,漫步在雨中,举目四望,悲笑长叹。细密花雨如丝飘落,在她的发稍眉头凝结成洁白的水珠,晶莹剔透。薰风裹着夏日清晨柔凉芳香的气息弥漫水溏花榭、笼罩亭台楼阁,朦胧迷离,亦真亦幻。
做完今天这件事,她就要带着柳姨娘离开沐家,从此与偌大家族的人员事物陌路相形。这世上再也没有沐家九小姐,只有慕容玖和柳江雪。她要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柳江雪就是慕容玖,与南日皇朝第一家族――沐家毫无瓜葛牵连。
偌大的府邸殿宇厅堂无数,气派豪华,人人锦衫轻裘,富贵昌隆,不过是金玉其表。气氛压抑沉闷,人性视若无物,才是这个威赫家族最真实的本质。这里是沐家九小姐生活六年的地方,也是她客居逗留驿站,也曾让她依靠和感激。而今一声长叹,往事似烟尘般微拂而过,悲笑恩怨如斯。
她从青芷院出来,踏雨缓行,沿着竹丛蕉林从家庙到祠堂,从萌恩堂到榴花榭,再回到湖溏,收拣拾掇着一路的点点滴滴,埋进记忆的底层。她在内院的长廊上驻留片刻,摇头冷笑长叹,远远遥望,却没有走近泊柳居。
华丽辉煌的及笄仪式仿佛还在昨天,她也曾试着去想,如果没有沐容清暗算设计,她通过了及笄考试会怎么样?沐容清还没死,南宇涣还没被逐,她也没发过守护沐容清身份的毒誓,夜还是那般清凉,现在会怎么样?如果多些警惕,她就不会被十小姐算计,也不会有榴花榭香艳的一幕,现在又将是什么情景?
她收起雨伞,伫立在湖溏烟雨中,任雨打风吹,浅笑依旧。一张俊逸洒脱的脸,一袭淡色青衫,同她一样饱尝凄风冷雨,依旧笑容如阳,明净温煦。一颗来自江东相思河的雨花石圆润清湛,一份发自心底的浓情真挚清甜。
她相信南宇沧爱她,或者是爱过她,她也同样爱过,否则也不会伤心欲绝,时刻都会想起。如果南宇沧就此放弃,她不勉强、不哀求、不解释,她会选择忘记。不管南宇沧做出何种选择,她都能理解,即使他想在朝堂一搏,娶了家族安排的女儿,她也会选择成全,从此放手,相忘江湖、擦肩陌路。
她拿出雨花石,注视摸抚,含泪笑叹,犹豫片刻,扔进了湖溏,让相思石同记忆一起波沉水逝。曾经的美好已被尘沙掩埋,她想忘记,直到永远。或许她该多想想冰天雪地中、湖面初融时那身艳色长衫,那张时时如桃花盛放般俊美的脸。
“九小姐,九小姐,他们来了。”
江雪回过神来,一声长息,淡然一笑,看到冷香冒雨跑来,她忙迎上去。
“在哪里?”
“奴婢把他们安排在家庙避雨,陆堂主说要先熟悉地形,以便行动。”
“好,我们也回去准备。”
主仆二人回到青芷院,江雪换衣梳妆,又到柳姨娘的卧房闲话几句。柳姨娘与女儿一扫哀怨痛愤,与女儿朗声说笑,好象今天并不是她要嫁给死人的日子,一切还如往常一般平静。江雪心里不安,从母亲卧房出来,吩咐仙草小心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