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玖这张脸杀伤力很大,攻击性很高,可白玉膜下掩盖的真容,却是卑微到泥土的小人物。把两张相貌完全不同的脸、两个性情完全不同的人合二为一,确实突兀。从接受到习以为常是一个过程,这样的过程漫长又短暂。
她刚到院落门口,凝香和绽香迎上来,冷香和暖香也回来了。凝香和绽香激动雀跃,扶着她进到卧房,讲述着慕容居的大事小情,不停地问长问短。
江雪没看到柳姨娘,忙问:“我娘呢?”
“姨娘和楚掌柜父子住在同一座院落。”
“怎么会跟他们住在一起?怎么不住进我的院子?”
“奴婢一直没跟姨娘说穿九小姐的两重身份,姨娘病好之后,奴婢请楚掌柜带人把她接到慕容居。姨娘以为自己是来做下人的,说什么也不肯住进正院,非要跟下人住在一起。萧十八走后,楚掌柜居住的院子只有他们父子和两个小厮,人最少。奴婢无奈,只好让姨娘搬去住,又派了两个小丫头过去伺候。”
“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她临去江东之前跟丫头交待,别跟柳姨娘揭穿她的身份,她想要自己去说。现在柳姨娘仍蒙在鼓里,怎么把身份说明,又不刺激柳姨娘,也成了她的难题。
两丫头打水泡茶,伺候她洗漱更衣。她换上女装,梳了简单的发式,把白玉膜装进袖袋,又挑了几件精致的小礼物,才到楚易居住的院子去看柳姨娘。
柳姨娘正带着两个小丫头在小厨房里做午饭,看到她回来,柳姨娘怔了怔,喜极而泣,忙放下食材,把她拉进卧房,给她到茶水、拿吃食,边收拾边抹眼泪。江雪她抱住柳姨娘的双臂,眼底充溢着泪花,扁了扁嘴,不由失声抽泣。
“娘,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柳姨娘点点头,拉着她坐到床边,给她擦眼泪,母女互道安慰。柳姨娘只说在慕容居生活很开心,跟众人也相处融洽,她这几个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柳姨娘只字不问。柳姨娘不只疼爱她,更对她有莫大信任,令她更加感动。
“娘,娘,嘿嘿……”
卧房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忽闪着大眼睛,一脸新奇地看着她们,表情很怪异。江雪看到是蛋蛋,不由奇怪,怎么蛋蛋管柳姨娘叫娘呢?
“天儿,进来,跟姐姐玩。”
柳姨娘把蛋蛋领进屋,让他管江雪叫姐姐。他偷眼看着江雪,傻笑了半天,才低声叫了姐姐。柳姨娘给他拿了一块点心、几颗枣,他接过吃食,跑到门口,扒在门棱上,仍一脸奇怪地看着江雪,听到楚易的声音,他赶紧跑掉了。
“娘,你认楚掌柜的儿子做干儿子了?”
“我没认他,这孩子自幼没娘,很可怜,楚掌柜很忙,没精力管他。我搬进来以后,一直照顾他,这孩子很依赖我,一来二往,不叫姨娘,直接改叫娘了。”
“哼!小鬼头,真会讨好。”
“天儿这孩子很讨人喜欢,小九,你想吃什么?娘这就去给你做。”
江雪伸着懒腰,说:“我想吃的太多了,随便做几样就行”
“好,你先歇一会儿,娘这就去做。”
她正躺在床上寻思,听到楚易和柳姨娘说话的声音,她忙走出卧房,而楚易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想喊住楚易,看到柳姨娘从厨房出来,她又犹豫了。楚易隐藏得太深,做事机谨仔细,没有足够制服他的把握,会打草惊蛇。
她回到卧房,倒在床上,掩面沉思,怎么揭露楚易?让他乖乖承认。楚易是杏林观的总掌柜,精熟商会的业务,办事细心周到,她必须权衡利弊,再做处理。
蛋蛋悄悄进屋,往她手里塞了几粒糖豆,让她吃。江雪拉住蛋蛋,威逼利诱,问他们父子的身世经历。蛋蛋只记得他们到京城后的日子,在他浅显的记忆中,总是缺吃少穿,忍饥挨饿。蛋蛋说得眼泪汪汪,江雪累到口干舌燥,仍收获甚微。
“蛋蛋,我给你变戏法,你看着。”
江雪把白玉膜贴到脸上,换成另一张面孔,另一种口气跟蛋蛋说话。蛋蛋怔怔地看着她,一脸新奇,却不觉得惊诧。他反映不大,令江雪很有挫败感。
“蛋蛋,你怕我吗?怕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我去告诉娘,你欺负我。”
“你给我回来。”
蛋蛋拖着一条腿往外跑,江雪顶着慕容玖的脸追到门口,正撞到柳姨娘进屋。
“娘,娘,姐姐欺负我。”
柳姨娘把蛋蛋揽到怀里,轻声安慰了几句,又转头看着江雪的脸,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惊诧。江雪忙揭下白玉膜,刚想跟柳姨娘解释,楚易回来了。
“娘,其实我是……我不想骗你,只是……”
“娘、娘,她是慕容玖,不是姐姐。”
柳姨娘握住江雪的手,安慰一笑,轻声说:“娘都听楚掌柜说了,娘知道你有苦衷,不怪你,先吃饭。天儿,去叫你爹进屋吃饭。”
江雪扑到柳姨娘怀里,搂着柳姨娘的肩膀哽咽撒娇。柳姨娘知道她的两重身份,不多问,不多说,也不好奇女儿的所作所为,血脉相连的宽容令江雪有超越亲情的感动。柳姨娘是一个美好恬淡的女子,她性情中的沉静淡泊跟柳姨娘很象。
两个小丫头把饭菜汤食摆上桌,便躬身退下了。饭菜很丰盛,都是柳姨娘的拿手的菜式,也都是江雪爱吃的,而此时江雪却食欲不振。
她们母女与楚易父子同桌吃饭,江雪很尴尬,也很不愤。柳姨娘对蛋蛋照顾得细致入微,对她总有忽略。楚易神色如常,跟柳姨娘简单客气了几句,便埋头吃饭。蛋蛋一边叫爹、一边叫娘,两人对他都很亲切,江雪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
“你到底是哥哥,还是姐姐?”
“用你管,小毛孩子,讨厌。”
江雪把蛋蛋剥好的虾全夹到自己碗里,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柳姨娘嗔怪她两句,给她剥了几只,放到碗里,又给她夹来几种她爱吃了菜。蛋蛋被斥责,并不气恼,学着柳姨娘的样子剥虾给她吃,反到弄得江雪很不好意思。
“我吃好了,去前院处理一些事,劳烦你照看天儿午睡。”
“没事,你去吧!天儿很听话。”
柳姨娘站起来,拉着蛋蛋送楚易出去,目含笑意,神色喜悦。楚易看了看江雪,想跟她说话,欲言又止,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江雪不由皱眉,楚易和柳姨娘言谈举止很默契,而且两人彼此以你我相称,显然关系很熟稔。
难道……
江雪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自己想法可笑,又不由心惊。柳姨娘刚三十岁出头,少妇亦怀春,何况她在沐家只是沐容初诸多妻妾之一,不会卖乖取巧,也不得男人宠爱。她十几岁以陪嫁身份进府,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青春失彩,岁月无光。
女儿养在外宅九年,骨肉分离,好不容易与女儿团娶,却要面对更加残酷的事实。与被逐出府的侮辱、女儿远离的辛酸,她无人倾诉,只能独自忍耐承受。搬到慕容居之后,她替楚易照顾儿子,楚易自然对她也不错,动心很正常。
柳姨娘还年轻,即使有女儿,也不能常守在她身边,她需要一个归宿、一个疼爱她的男人,让她知道一个低微卑贱的生命也有灿烂的春天。
楚易与柳姨娘年龄相差无几,相貌身材都不错,聪明机谨,为人和气,处事能力也不错。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多年,可见生活作风严谨。他们两人若彼此有意倒是一件好事,她也乐于成全,只是楚易身世复杂,不能轻易信任。
“小九,娘看你今天好象没胃口,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
“没有,我挺好的。”
柳姨娘犹豫片刻,试探着问:“四皇子没跟你一起吗?”
江雪摇了摇头,勉强一笑,说:“娘,我很累,这些事我晚些时候告诉你。”
“好,那你去睡一会儿,晚上娘还给你做好吃的。”
她点头道谢,走出院子,坐在长廊上思量是先问柳姨娘还是先试探楚易。蛋蛋追出来,递给她一包酥糕,说是柳姨娘让他送来的。
江雪接过酥糕,又一把抓住蛋蛋的衣领,很狡猾地说:“去告诉你爹,就说我娘约他到后花园的凉亭见面,要是敢说错一个字,不许你再管我娘叫娘。记住,这件事不许跟我娘说半个字,否则我让小厮把你掉起来打,快去。”
蛋蛋噘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她又一次威逼加利诱之后,蛋蛋才一步三回头地去给楚易传话。江雪拍了拍手,狡黠一笑,快步向凉亭溜去。
她躲到凉亭后面的花丛里,掏出樱花门收集到的有关楚易的信息,又仔细看了一遍。听到脚步声,她偷眼一看,楚易已经坐到凉亭的雕栏上了。
“别藏了,出来吧!”
江雪四下看了看,没有别人,楚易一定看到她了,而且知道她借柳姨娘之名相约。她很懊恼,明明是她想抓楚易现形,现在却被他当成了贼。她愤愤地舒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凛然气势的神态,跳出花丛,大步走向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