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小姐正为算数挠头,看到她一脸悠闲,不由手忙脚乱,额头上渗出汗珠。有机会扬眉吐气,她却得意不起来,算数对于她来说太过简单。接下来还有乐、艺两项,她连想都不想,就知道结果不容她乐观。
“九小姐,太太请你到帘内。”
萌恩堂正座是主人的位置,左侧是男宾,右侧是女眷。右侧吊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当做帘帐,观礼时就被卷起,根本不能遮挡女宾客的金面。帘内,花太太和两位侧夫人正陪着两个雍容华贵的老女人说笑。两位少奶奶和几位小姐正招待太后、皇后和王公贵族派来的嬷嬷、女官和女使,飞花戏月也在其中。
“小九给太太请安,给两位侧夫人请安。”
“免,九丫头,快来给安王妃和关夫人见礼。”
江雪慢步上前,深施一礼,“沐氏九女给安王妃请安、给关夫人请安。”
“免了,免了。”
张侧夫人又带她给宫中派来的观礼嬷嬷见了礼,才让她过去陪安王妃说话。
“九小姐外祖是哪家?”
江雪怔了怔,这些年她养在济州,和柳姨娘书信来往,柳姨娘很少提到柳家。在柳家人看来,只有柳侧夫人才是柳家的女儿,而柳姨娘是侍妾所出,不过是柳家小姐的侍女而已。柳侧夫人死后,柳家人跟柳姨娘毫无来往。
悲戚之感涌上心头,在这个时空,她时常感觉亲朋寥落、孤寂无助,柳姨娘又何尝不是呢?她们骨肉血脉相连,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花太太笑了笑,说:“凤都府尹柳大人家。”
“噢!柳家是从四品官阶,在京城可是颇有实权的官,不错,不错。”
“沐九小姐是柳府哪位小姐所出?”
花太太弃主言它,回避了安王妃的问题,两位侧夫人也都笑而不答。沐云露和柳迎凤躲到一边,含笑不语,一脸不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江雪身上,都想知道她怎么回答。技艺高超,姿容出色,也难抵出身低贱。
看到众人都回避这问题,花太太怕冷了场,忙说:“她是柳家二小姐所出。”
江雪嘴角微扬,清傲的笑意在脸上漾开,她谦恭有度地上前给花太太浅施一礼,“恕小九直言,太太记错了。小九的娘亲是柳家侍妾所出,有姓无名,随柳家大小姐陪嫁到沐府,生下小九以后,公爷和太太开恩,才被封为姨娘。”
花太太忙讪笑几声,“安王妃别见笑,年岁大了,记性越来越差。”
“哎呀!这可难办了,我本想给沐九小姐做媒的。你们不知道,这些名门贵胄的子孙,对嫡出、侧出和庶出挑得可严呢。”
“多谢安王妃惦记,小女自知出身低微,不敢高攀。”
“听说太后有意把沐九小姐许配给六皇子,凭沐氏家族的声望威名,做个侧妃也行。可沐九小姐的亲娘出身低贱,又是陪嫁,只能给六皇子做都人了。”
一妻二侧四妾是南日皇朝有品阶的官员王公、皇子贵族娶妻纳妾的祖制,除此还可以有侍妾无数。太子和九珠亲王可以有一妻四侧八妾,皇上能在这个基础上再翻一番。皇子王爷的妾称都人,和正侧妃一样都是有品级的。
“给六皇子做都人,不如去成亲王府做侍妾。”飞花拉着戏月过来,笑眼睥睨众人,“姐姐做都人,妹妹做侍妾,姐妹花开成亲王府,倒是喜事一桩。”
沐云露脸如火烧,不敢当着众人造次,更不敢得罪飞花。她狠狠瞪了江雪一眼,躲到一边,却难逃众人猜疑、非难、责问的眼神。
江雪扫了飞花一眼,满眼挑衅,“敢问飞花姑娘在成亲王府是什么品级?连成亲王选都人侍妾都要飞花姑娘出面。听说飞花姑娘在王府的身份比两位侧妃还受人尊敬,难不成飞花姑娘把自己当成正妃了?看来小女要恭喜飞花姑娘了。”
“你……”
“九丫头,不得无礼。”
“是,太太。”
她从帘内出来,长吁一口气,一吐心中的郁闷。行及笄礼于她来说确实大长见识,参加及笄考试是沐家小姐必行的,只有通过考试才能为柳姨娘出口气。她没想过、也没必要把及笄考试做为扬名闺阁、晋身皇族的跳板。这群女人的无聊言语也提醒了她,及笄礼已完成,通过及笄考试就会面对聘嫁的问题。
“请几位小姐到偏厅更衣。”
偏厅的软榻上摆着八套七彩罗裙,样式相同、颜色各异。蕾丝镂空织花外套,轻锦软绸束腰撒花罗裙,裙边还叠放着一条与罗裙颜色相配的宫绦。她们选好喜欢的颜色,脱下青色劲装,换上七彩罗裙,系好宫绦。贴身丫头打来热水,服侍她们净面梳妆,钗环簪发,玉饰横插,顿时风姿摇曳、顾盼神飞。
殿堂中间的桌椅已经撤掉了,换成了八套绣墩方几,一架瑶琴摆放在方几之上,瑶琴旁边有一把剑,还有一本琴谱。八人落座之后,管事公布了乐、艺的考试规则。每人从琴谱里选一首曲子弹奏,之后根据所选曲子的音调,以沐氏剑法为基本招式,自创一套剑舞,要求与曲调境界相符,且姿势优美。
江雪不禁头大,在济州时,有琴师教她识过琴谱,长年不练,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沐氏剑法十八式,而她最多能练上十招八式。最让人头疼的竟然是把抚琴和舞剑结合起来,还要求姿势优美、招式飘逸。
她本想拖到最后再出场,先看看别人,尤其是八小姐和十小姐怎么舞剑、怎么弹琴、怎么把琴剑合一。管事却让她们抽签排序出场,她的手气还不算最好,抽到了第二。第一则是那个最腼腆的女孩,听说是沐容基侍妾所出,身体羸弱、技艺平平,生母不得宠爱。偷艺的计划落空,她真想仰天长嚎几声。
腼腆的女孩与壮妇搏击时已经落败,这次第一个出场,她更加紧张。手和身体都不由颤抖,她的琴弹得不错,至少把一首曲子弹得很完整,舞剑的招式动作却很糟糕。她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能过关,眼神变得很空洞,人也显得呆板了。
“九小姐,请。”
她站起来,矜持含笑,很礼貌地向沐家长辈和观礼宾客鞠躬致意,之后又轻轻坐下。她拿起琴谱,翘着兰花指,慢慢打开,一遍又一遍地翻着,好象在认真选曲。看到有人脸上浮现不耐烦的神色,她才咬牙闭眼,随便翻了一首。
她手指划过琴弦,开始调弦试音,忽然发现牛筋琴弦僵硬生涩、弹力不够。她加大指尖力度,十指齐出,猛划琴弦。突然“噔”得一声,中间主琴弦断了。
古代妻死再娶称续弦,弹琴时,琴弦突断预示很不吉利。这一突变令宾主皆惊,身旁的女孩都睁大眼睛看着她,管事匆忙过来询问情况。
江雪很恼火,本来就不会弹琴,想随便应付应付。一项不过,其它优秀,对最后的结果影响不大。可在及笄吉日发生断弦之事,却对结果有着致命的影响。
管事匆匆跑过来,说:“九小姐,老太爷有令,马上换琴,请你先舞剑。”
“谨尊老太爷令。”
她拿剑出座,回忆着南宇沧和沐宸钰舞剑的姿势,决定把华尔兹的优美动作和沐氏剑法结合在一起,力求热情奔放却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她拨剑出鞘,感觉剑柄异常光滑,刚起提剑扑天,金鸡独立的姿势还没摆好,剑就脱手飞出。“咣”得一声,掉到了距离她几尺远的地方,一把剑摔成了两段。
一把上等寒铁剑脱手,却硬生生摔成了两段,这比琴弦断裂更让众人吃惊十倍。江雪也惊呆了,无疑,她又被人算计了,瑶琴和铁剑都被做了手脚。前面四项考得顺利,她成绩很好,就大意了,却忘记了想陷害她的人无孔不入。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把别人做了手脚的事情说出来,谁又能信她?她之前就有妨父克母、八字不吉的嫌疑。及笄礼日是沐府千挑万选的吉日,又逢重阳节,她弹琴弦断,舞剑剑折,诸人只会认为她是不祥之人,没有源由可讲。
做手脚的人帮了她。弦断剑折导致及笄考试通不过,不是她技不如人(即使她对琴谱一窍不通,别人也不知内情),而是时运多舛。有这样一个台阶让她下,简直大快人心。她不是大大咧咧的人,却能有理有利地疏导情绪。一个心态积极的人,遇到多么不利的事情,她也能看到事情带来的转机和隐藏的益处。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力争上游,在及笄考试中出尽风头又能怎么样?嫁到皇室?跟众多的女人去争一个男人?那些女人心机用尽,斗得如火如荼,一朝势败,还会被家族所不容。有那心思,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多挣些银子呢。钱比男人更让女人有安全感,这才是古今通行、亘古不变了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