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个贱人,你、你知道这筐螃蟹多少钱吗?”
“一筐螃蟹就是值一万两黄金又能怎么样?比老太爷身体安康还重要吗?”
“你……”
“我在庙里诵经祈福三天,谛音寺的德道高僧见我心诚,就告诉我说若想让老太爷长命百岁,沐氏家族兴旺隆盛,就在今天,不拘龟蟹鱼虾,放生九十九只。我只放掉了五十只,还差一半,想必把筐的螃蟹放完就差不多了。”
“你、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去谛音寺问大主持师傅就知道了。”
柳迎凤气焰顿失,她若阻止放生,不拘什么时候老太爷有些病痛或是家族出些什么事,她百口莫辩,还要背上不贤不孝的罪名。她今早派人给娘家传了话,要送螃蟹过去,说不定娘家人已经把水烧上了。她还请了小姐姨娘们,准备吃蟹赏菊,一扫前些天结下的梁子积怨。小姐姨娘们都看到了,自然好打发,娘家那边,话已说出,无蟹可送,她可丢不起这脸,除非自己掏银子另外买螃蟹送去。螃蟹是稀罕物,贵得离谱,里外算起来,她要损失几两银子。
“九姐,真是谛音寺的高僧让你放生为老太爷祈福的吗?”
十小姐牙关紧咬,目透寒光,笑脸却如春花般明媚。她口蜜剑腹、里表不一,与江雪积怨颇深,比柳迎凤这无知浅薄的女人更难对付。
江雪扫了她一眼,冷笑几声,问:“当然,十小姐不相信吗?”
“这三天你并没有在谛音寺诵经祈福,让我怎么相信?”
江雪一怔,十小姐怎么知道她没去谛音寺诵经祈福?暗中跟踪?那她的另一重身份岂不暴露了。这人心思缜密,心计歹毒,却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九姐,我要是把你没去谛音寺诵经祈福的事告诉太太,你也知道是个什么后果。骗长辈、欺神佛,还要一边放生还一边念佛,九姐可虔诚过头了。”
“你尽管去告诉太太,我还是要放生的。”
“你这个贱人,来人,给我把这个贱人拿下,关到柴房,等太太发落。”
柳迎凤带来的丫头婆子刚要上前,被冷香和两个婆子挡住了,两帮人乌眼似的对恃着。江雪不理不睬,抓起螃蟹,又要往湖里扔。柳迎凤见丫头婆子被挡住,只好亲自动手,她扑过来抓住江雪,往石桥上推去。
柳家并不是名门大户,闺阁小姐读书认字不多,更没有练武的先例。江雪虽然功夫很弱,对付柳迎凤还是绰绰有余。柳迎凤把她按到石桥上,她反手一推压住柳迎凤,脚一抬踩向柳迎凤的双腿。柳迎凤躲过她的腿,身体不由自主离开桥面,脑袋悬空倒立,不禁头昏眼花,飘飘摇摇掉进水中,溅起几尺高的水花。
泊柳居内院的湖溏只有几丈见方,四五尺深,螃蟹掉进去毫发无损,人掉进去就不一样了。湖水并不清澈,湖面绿萍游虫漂浮,喝上几口水,足以呛个半死。柳迎凤沉到水里,起初还哭喊叫骂,后来只有挣扎求助的心力了。
“快救四奶奶上来,抓住九小姐,她要杀人呢。”
江雪拍了拍手,冷笑几声,“谁敢上前?扰乱我放生,就象她一样。”
十小姐不象另几位小姐那样惊慌失措,她缓步走上石桥,轻笑几声。柳迎凤和江雪争执,她坐山观虎斗,柳迎凤掉到湖里,她躲在一旁看热闹。柳迎凤在老太爷面前指责她,之后又拉拢示好,她不能就此释怀,一直怀恨在心。
“你没去谛音寺,还敢拿谛音寺大主持做幌子?你就等家法处置吧!”
“我说过我去谛音寺诵经祈福吗?谛音寺大主持功德无量,放生祈福他授意而为。我敢说不出三天,沐府就有好事登门,十小姐敢不敢跟我赌?”
“十小姐,你既然跟踪九小姐就应该知道她去了哪里。奴婢和九小姐在白马寺碰到谛音寺大主持的,确实是他让九小姐放生祈福的。”
“谁跟踪她了?主子说话,用你这奴婢插嘴吗?”
冷香见十小姐气急败坏,吐舌笑了笑,“奴婢只是看不惯有人冤枉九小姐。”
“十小姐,你不防再去白马寺查问僧众,看看是不是谛音寺大主持在白马寺讲经说法。他让我不拘龟蟹鱼虾,放生九十九只祈福,你现在就可以去问。”
几个婆子大费力气,才把柳迎凤从湖里捞上来。柳迎凤浑身湿透,衣服上、头发上沾满绿萍水草,满脸泥水,一身狼狈。她连哭带喊,怒骂不止,几次要扑上来撕打江雪,都被丫头婆子们拦住了。江雪不理不睬,继续往湖里扔螃蟹,她急怒攻心入肺,不顾体面尊重,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九丫头,四奶奶毕竟是嫂子,你怎么能下狠手把她推到湖里呢?”
“是呀!九丫头,快去跟四奶奶说几句好话,看把她气的。”
“九妹,你别任性了,气坏四嫂子,太太会责骂你的。”
许姨娘是五小姐沐云岚的生母,沐云岚许配南宇涣做侧妃,她母凭女贵,在四位姨娘中,身份最高,最受尊重。柳迎凤邀请她吃蟹赏菊,蟹没吃上,反到看了一场闹剧。她顾及身份,当然要第一个站出来,说几句看似公道的淡话。秋姨娘和八小姐母女一向两不得罪,看到发生这种事,她们只是一味劝说。
十小姐靠在石桥上,脸上挂着冷冷嘲笑,一脸看热闹的神情。乔姨娘尚在闭门思过,看到闹出事来,忙躲避是非,跟着刘姨娘进屋哄十五公子了。五小姐和七小姐劝着柳迎凤,帮她收拾衣服,对江雪自是满脸怨怒愤恨。
“我没推她,是她扰乱放生,老天要给她一点教训。”
“你、你真是胡说八道,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你娘就这样教你的吗?”
“我娘就是这么教我的,我眼里若是没有长辈,就不会放生祈福了。”
“奶奶小姐们,都别吵了,太太和两位夫人来了。”
不知哪个婆子喊了一嗓子,偌大泊柳居立刻安静下来。柳迎凤听说花太太和两位夫人来,嚎哭着就往门外跑,要恶人先告状,五小姐和七小姐忙跟上去。江雪满不在乎,继续往湖里扔螃蟹,转眼间,她看到十小姐阴毒精亮的眼神,暗哼一声。十小姐唯恐天下不乱,早就吩咐下人去请花太太和两位夫人了。
花太太带着四个管事嬷嬷,成群成堆的丫头婆子前呼后拥,两位夫人也带着贴身的丫头嬷嬷紧随其后。红粉军团赫赫扬扬,香气四散,衣裙翩跹。
没等众人行礼,柳迎凤就扑上去,嚎啕大哭,苦诉自己的委屈,数落着江雪的错处。花太太沉着脸没说什么,先让下人送柳迎凤去换衣梳妆。婆子搬来软椅,请花太太和两位夫人坐下,小姐、姨娘们先上前行礼,之后才是下人们。
江雪没过来行礼,她仍旧站在石桥上,拿起螃蟹举过头顶,边念佛边往湖里扔蟹。众人都看着她,她也不在乎,扔蟹念佛,动作比先前郑重了许多。一筐蟹全部扔到湖里,她又对天三叩九拜之后,才过来给花太太和两位夫人行礼请安。
“九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还是让旁观者说,免得有人说小九恶人先告状。”
“把柳侍妾叫来。”
“我娘正在拆自己的衣服给我做夹袄,恐怕不能来伺候太太了。”
“胡说,府里有专做针线的丫头,冬装早已做好,用她动手吗?这两年收成不好,府里艰难些,还不至于拆旧衣服,下人都不至于如此窘困。”
江雪扫了众人一眼,“也难怪太太不信,兴旺隆盛的柱国候府,又是皇亲国戚,别说我还是公爷的亲生女儿,就是丫头们穿上旧衣服改成的新衣服,都会让人笑话。知道的说府里艰难些,用度花销要节俭,不知道的还要埋怨老太爷、公爷和太太无恩德呢。冷香,你去请我娘来,顺便把旧衣改成的夹袄带来。”
柳迎凤从十小姐房里换衣梳妆出来,听到江雪说冬衣的事,心里有鬼,脸色变得很难看,怯怯得不敢上前。花太太沉着脸,四下看了看,没说话。她遇到事情一向不听别人说,而是靠自己的眼睛去看,孰真孰假,自有断定。
花太太精明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是非曲直,她已明了于心。好多时候,处理家事,平息怨怒,并不以孰是孰非为标准,她自有息事宁人的高招。柳姨娘母女如今落迫至此,反到不是她打压的对象,而且她要处处表现施恩舍惠。毕竟九小姐母仪天下的预言已破,对太子妃准皇后的位置已构不成威胁了。
“七丫头,你来说。”
沐云露正帮柳迎凤展衣理妆,听到花太太叫她,怔了一下,忙上前施礼。她和柳迎凤是表姐妹,又是姑嫂,比别人的关系更近一层。因为江雪蓄意勾引南成远的传言让她心存怨尤芥蒂,本来是好姐妹,现在却比陌路人还生硬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