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嫂子请我们吃蟹赏菊,九妹妹不在邀请之列,蟹刚送来,她就借口放生祈福,把蟹扔到湖里。四嫂子很气恼,与她争执,她就把四嫂子推进了湖里。”
“这也欺人太甚了,柳侍妾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九丫头还懂不懂尊卑?”
听完沐云露一番话,没等花太太开口,张侧夫人就气怒已急。她是沐宸雷的生母,是柳迎凤的正宗婆婆,不问是非,只想坦护柳迎凤,何况听到这番话。花太太看了她一眼,没有要责怪江雪的意思,她的气焰顿时矮了一大截。
“九丫头,事情是不是这样?”
江雪扫了沐云露一眼,心中怨愤悲叹,她在济州时,跟沐云露常有书信来往,就因为南成远这死人渣,闹出蓄意勾引的事件,令姐妹失和。沐云露把她当成假想敌,恨她入骨,抓住机会,当然会把是非矛头指向她。就沐云露这点儿心机算计,真嫁到成亲王府,跟一堆女人斗得死去活来,能活几天,都是未知数。
“不是,我……”
花太太摆了摆手,打断了江雪的话,“八丫头,你来说。”
八小姐看了看一脸愤慨的柳迎凤,又看了看满脸淡然的江雪,求助的目光落到秋姨娘身上。秋姨娘冲她眨了眨眼,低头看水,抬头看天,一副两不得罪的神情。秋姨娘在灰暗如阴的候府自有自下而上之道,八小姐也得其真传。
“四嫂子邀我们姐妹吃蟹赏菊,九妹把蟹扔到湖里,说是放生祈福。四嫂子拦着,两人就打起来了,四嫂子怎么掉到湖里,我出来最晚,没看清楚。”
花太太嘴角挑起微微笑意,浅含讥讽,“十丫头,你来说。”
“回太太,事情经过正如七姐和八姐所说,不过依我看,四嫂是失足掉进湖里的。两人在桥上你推我扯,四嫂子不掉进去,九姐也会掉进去,有人掉进去,这场架才算打完。候府的主子小姐动手打架,若传言出去,外面的人可不象太太这样明辨是非。九姐说要为老太爷放生祈福,放生之前没敬香,放生的时候戴了手套,对神佛不敬,中途又被四嫂子搅了,我怕、怕放生不吉,会惹来灾劫。”
江雪暗暗咬牙,十小姐不趁机落井下石,却说柳迎凤失足落水,看似有情有理,其实最阴毒。就这番话,连江雪带柳迎凤,全都算计了。花太太一眼就看穿了十小姐的心思,她摇头讥嘲一笑,心里主意已定。
“给太太请安,给两位夫人请安。”
柳姨娘刚要给花太太行大礼,被江雪拉住了。江雪从柳姨娘手里拿过夹袄,递给花太太,田嬷嬷先接过来看了看,才拿着让花太太看。
“柳氏,这是你做的?府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吗?你不懂尊重体面吗?”
“奴婢知罪,奴婢只是……”
江雪挡在柳姨娘面前,一把扯过夹袄,抖开给众人看,“谁手里有余钱不想穿好些、吃好些?我娘也想。要是有份例,她愿意拆了自己的衣服,又拼凑了里子,熬夜赶工做件夹袄给我穿?具体怎么回事,太太还是问四奶奶吧!”
花太太刚要开口,就有丫头来问,午膳摆在哪里?花太太示意田嬷嬷去安排,她看着众人,并不开口,脸上露出淡淡的倦烦之色。
“小四媳妇回房歇着吧!刚下过雨,天凉,你又掉到水里,别落下病根。以后府里内院的事,许姨娘和秋姨娘帮忙看着,八丫头也跟着管家,就别麻烦小四媳妇了。九丫头放生祈福是好事,大吵小闹,对神佛不尊重,难免招灾惹劫。先在青芷院闭门思过七天,老太爷和府里平安还好,真有事,你也难逃干系。她的份例用度按未成年小姐发放,一会儿秋姨娘去安排。”
花太太带着丫头婆子离开了泊柳居,两位侧夫人忙跟上去伺候。柳迎风的身体好象少了支撑,毫无气力地靠在长栏上,却卯足劲捶胸顿足,放声大哭。柳家虽说也三代为官,却无祖宗基业庇护,声名威望也差了很多。她能嫁给沐家少爷做正室,已算高攀,过门没几天,就成了当家理户的主子奶奶。娘家以她为荣,正在兴头上,就因为今天的事,她当家作主的权利被剥夺了。
“恭喜八姐。”江雪扶着柳姨娘,“娘,咱们回青芷院吧!我还要闭门思过七日呢。八姐为人公道,以后她管家,咱们就再也不会受委屈。”
八小姐显得有些怯怯的,“九妹别这么说,这是太太的恩德,我也没想到。”
十小姐也上前道喜,脸上挂着酸溜溜的恨意,“八姐真有福气,恭喜。”
花太太让懦弱的八小姐跟着管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独在江雪意料之中。五小姐待嫁,七小姐和柳迎凤有亲,人也不够聪明,而十小姐恰恰是太聪明了。花太太心机狠辣,应变周全,因为一句母仪天下的预言,就能费尽心机几度大开杀戒,日夜为太子妃地位稳固谋算,能培植十小姐这种包藏祸心的人吗?
蟹未吃、菊未赏,一场闹剧,最终几人欢笑、几人伤神,当然还有痛哭愤恨。江雪让冷香和两个婆子陪柳姨娘回去,她要落井下石,好好出口恶气。
“我今天还为无生可放的事发愁,谁知吉人天相,四奶奶,多谢你的螃蟹。你以后不当家主事了,多来内院走走,扰乱放生,开罪神佛,怕是你以后会灾劫不断,还是好自为之,活一天、乐一天。你要学学十小姐,平常笑脸对人,该伤人的时候千万不要手下留情,不是所有的狗都喂得熟,心机用尽,也不如太太慧眼。凡事该放手时需放手,别惹得天怒人怨,自己也不得好下场。”
“你,你……我杀了你。”
柳迎凤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抓挠着,就要扑上来跟江雪拼命,被五小姐和七小姐抱住了。许姨娘和秋姨娘赶紧连斥带哄,过来劝江雪。
江雪落了一把青黄的柳叶,摆着天女散花的姿势走出泊柳居,禁不住放声大笑。自她回到京城,面对府内明争暗斗,她总是抱着不屑于计较的心态,忍了太多。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闭门思过七日,对于她来说,只是小惩大戒。反正她也跟罗掌柜说要出去转转,就利用这些天深谋远虑,好好规划。
青芷院门口的花树上停落着几只灰雀,她解下雀脚上的字条看了看,没什么大事。她一一回复之后,又吩咐了几件事,全部安排妥当才回到卧房。七天不出青芷院只是小事一桩,她要想想怎么打发时间,把受罚当成休假来过。
听到竹丛里传来吹叶子的声音,她已经在青芷院闭门思过三天了。这三天,沐宸钰来过一次,八小姐母女来过两次,不过是送些吃的,说几句闲话。清脆悠扬的叶响饱含着轻快的少年心事,轻柔的情愫,令她兴奋的两眼泛光。
她对南宇沧心存好感,却没到望穿秋水、望眼欲穿的地步。她只是看惯了熟悉的面孔,如沉澜不惊,而内心太渴望新人新事的刺激了。青芷院门口有花太太派来的两个婆子守着,监督她闭门思过,南宇沧来了,她也出不去,这令她犯难。
“冷香,你过来。”
“九小姐,有事吗?”
她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冷香,“你到竹丛去,把这纸条交给吹叶子的人。”
青芷院中有一个心型水池,池内团荷残败、秋菱凋谢,几尾金鱼浮游正欢。她端着一碟鱼食,往水池中撒,两眼却盯着门口,只希望在转瞬回眸间,那一抹颀长俊朗的身影映入眼帘,好象从茫茫人海千百度搜寻之后,暮然回首才见。
日影升移,光阴如箭,时间如指尖清水、发稍浮尘,悄然遗落流失。
半个时辰过去了,南宇沧没出现,冷香没回来,吹叶子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她扔掉鱼食,围着水池转了几圈,捞出几缕水草搅动池水,惊扰游鱼。她很气恼,却也有些担惊受怕,难道冷香送信被人发现了?若是这样,免不了挨打受骂。
她担心冷香,暗怪南宇沧,思来想去,终于跺了跺脚,来到青芷院门口。她刚要往外冲,忽然听到房顶上传来清爽的笑声,吹叶子的声音悠然响起。她回头一看,更加气恼,南宇沧正坐在房顶上,边吹叶子边冲她笑。
“你……冷香呢?”
南宇沧飞身直下,身形急转之后,手臂揽住她细柳柔丝般的腰肢,横身抱起,一个箭步跃上房顶。他把江雪放到房顶上,江雪踩着瓦片,看着地上的景物,不由眼晕,身体也不禁发抖。她紧紧抓住南宇沧的手,还觉得不稳,干脆直接搂住他的胳膊。房顶上正中有两只草墩,看上去很熟悉,显然是南宇沧从青芷院拿来的。南宇沧扶着她坐下,她的身体安稳了,心里也不象刚才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