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舒暖,清风送爽。光线缩短了两人的身影,拉近了影子的距离。
“你什么时候跳到房顶上的?怎么没见冷香回来?”
“收到你的纸条,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观察好了位置。跳到房顶看到你,我又下来拿了草墩,你都没看到我。我让冷香去钓鱼了,晚上你们会有鱼汤喝。我做了一根钓鱼杆,本想在御湖钓鱼吃,被皇后娘娘看到训斥了一顿,只好把鱼杆带过来送给你。沐家湖溏里的鱼也很肥,你没事可以钓鱼解闷,还可吃。”
这种事还用他教吗?湖溏里的鱼她早就盯上了,已经饱吃过一顿了,有了鱼杆,以后可以多钓鱼。湖溏里的鱼这么肥,不吃掉多浪费。
“呵呵……鱼钩是直的?”
“鱼钩吗?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江雪白了他一眼,努了努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其实你心里明白。”
南宇沧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她,江雪打开一看,纸包里面是她最爱吃的宫中酥点,会心一笑。咏菊诗会上,看到她爱吃这种点心,他倒记在心里了。
“昨天御膳房里做了很多,我跑去拿的时候,连渣都没了。听小太监说,是皇后吩咐御厨做给太后吃的。后来我就摘了菊H花编了一个大花篮,装着一蓝秋香草给太后送去,太后一高兴,就把酥点全赏给我了。”
江雪轻笑两声,看似漫不经心,内心却有酸酸的暖流轻淌。南宇沧不喜欢钻营交结,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为了得到几块酥点的赏赐,不得不去奉迎太后,讨一个笑脸。只因为这种酥点是她爱吃的,他想让她吃到。
“谢谢你,那天咏菊诗会是因为饿了才吃,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吃,太甜。”
“可以做得不甜,只是……”
“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别再费心。”
南宇沧笑看着她,目光如皎月明星般清亮明快,许久他长叹一声,“你的处境我知道,宫中和府里没有区别,看似在深宫内院、候门闺阁中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所承受的寒凉冷漠、讥讽白眼,不身在其中很难体会。”
“那你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讨皇上欢心、与权臣结交,争取早日建立功业,封王赐府上呢?有了封号,就有人阿臾奉承,谁还敢给你白眼看?”
“你不也一样吗?”
“我是女儿家,连及笄考试都没通过,还敢想什么?”
“我听宸钰说了,你最后若是努力争取,也能通过,为什么要放弃呢?”
江雪沉静的目光如积潭冰水般澄亮,洒落在南宇沧脸上,满含着探询审视。及笄礼日,南宇沧并不在场,怎么知道最后是她放弃了?别人笑她无能、讽她时运不济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能看懂,或者说这个人懂她。
“及笄考试最后两项,我弦断剑折,足见时运不济。”
“别这么说,你的聪明智慧无人能及。”
“那你的聪明智慧呢?”
南宇沧星目如炬,眉宇间贵气天成,云淡风轻的面宠透出几丝狡黠,“我跟你一样,你是有姓无名的庶出小姐,我是没有封号的落拓皇子,心思玲珑却倍受冷落,聪颖明慧却自甘淡泊,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江雪狠狠白了他一眼,气恼中浅含娇羞,“说什么呢?”
“哈哈……口中所言当然是心中所想,有什么不对吗?”
“你……”
时间静默如止,万物归于平静,我心之内,便是浑然物外。
眼前的女孩如繁星皓月般清明纯净,如静夜长歌般幽然神远。她没有如春花般美艳的容颜,初见更没有带给他惊若天人的震撼。而她静静的如明泉溪流轻淌,淡淡的如初雨清风吹浮,早已融入了他的心田,照亮他灰暗的过往。
江雪低着头看向灰檐青瓦,入目一片青暗,这也许才是她生命的颜色。她喜欢被人牵挂惦念,一旦说穿,心中却有不能承受的沉痛。她心中有一个让她思念了九年的男人,纵是异世相隔,她心心念念,没有一天忘却,没有一夜不想。
前世,跟她确定关系以后,程远就在偿还自己的风流债,可最后她还是因程远的女人而丧命。纵是对他相思蚀骨,也有怨念残存其中,她不想重蹈前世覆辙。如果嫁人,她想找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没有风流过往,也没有情债要偿。
南宇沧确实纯净,对她也真,可他是皇子,年仅十八岁,还未到加冠的年龄,现在无封号、无府第。凭他的聪明才智,要想得到封号,易如反掌。这个时空,三品以上的朝廷官员一妻二侧四妾是写入祖制,是合理合规合法的。没有人强迫一个男人去娶一堆女人,但没有一堆女人的男人站在男人群中会觉得矮一截。
撇开男人的本性不说,皇子一旦有了封号,为平衡各派势力,就不得不娶。南宇沧现在无封号,没人干涉他娶多少女人,可沐家会把女儿嫁给他吗?哪怕她是有姓无名的庶出女,沐老太爷也会权衡,让她为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
“暖香,你见九小姐了吗?老太爷叫呢,让她快点去。”
“刚才还在院里呢,我去卧房找找。”
南宇沧站起来,脸上仍旧挂着清朗的笑容,不管她是拒绝还是接受,至少他已表白,结果如何,要看人,还要看天。皇族候门儿女婚嫁,向来是尽人事、知天命,联姻大多数是结交的工具,他和她都不例外。
“我走了,明天再来陪你。”
“别来了,我不想自寻烦恼。”
南宇沧缓了一口气,眉宇间堆起凝重,眼中集聚着忧伤和失落,“我希望你开心,要是我来让你烦恼,我就不会再来打扰。走,我送你下去。”
飞身跃起的时候,江雪的双臂不由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双手抓紧他的衣衫。闻到他身上清香静雅的味道,翩然落地时,她的心如钝巴猛然刺入,鲜血如柱般流出,心也被抽空了。看着他带着伤心失落飘然离去,留给她的只是一声长叹。
“九、九小姐,你、你怎么在院子里?”
“什么事?”
“老太爷让人传你去崇威院,肯定有事。”
“你去告诉传话的人,我被罚禁足,正闭门思过,不能离开青芷院,谁叫也不去。你们也一样,没事别来打扰我,我要去睡觉。”
江雪掀开帘子进了卧房,把暖香和冷香甩到帘外。她扯掉外衣,扑到床上,被子垫在身下,枕头压在头上。身上难受,她似乎感觉心里要舒服一些。
她忘不掉程远,那是她走出青涩岁月之后,用真心、用生命爱过的男人。不管她是九小姐,还是慕容玖,九年时光流逝,她的心始终被他装得满满的,再也没有空间留给任何人。如果让她扔掉对前世的记忆,除非把她的身和心全掏空。
她不可能回到过去,也不可能跟程远再续前缘,只是忘不掉影影幕幕、点点滴滴。有时候忘不掉一个人,是因为另一个还没有出现,或许是这样。她之所以生硬拒绝南宇沧,只是不想改变初衷,也不想失去对前世岁月永恒的追忆。
“九妹,我可以进来吗?”
沐宸钰来了,老太爷最宠爱的六公子亲自来请她,肯定有大事,而且不是坏事。否则来青芷院的就不是温润如玉的六公子,而是如凶神恶煞般的婆子。
“六哥,你在花厅稍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江雪爬起来,对着床铺发呆片刻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冷香,更衣、梳妆,去崇威院。”
“是,九小姐。”
江雪边走边问沐宸钰发生了什么事,沐宸钰刚回府,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与慕容玖有关。江雪皱了皱眉,沐家跟她有关的事,多半都让她尴尬。
崇威院的花厅内,又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除了沐家的大小主子,南宇涣也在。沐老太爷坐在正中,沐容初和南宇涣坐在一边,花太太和两位夫人坐在另一边,四位姨娘站在花太太身后,公子和小姐们分坐在两侧的绣墩上。
沐乾柱靠坐在软榻上,若有所思,眼神深沉,却看不出喜怒。南宇涣不象以前那么嘻皮笑脸,面色沉重阴森了许多,唐公公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却面带恼怒。沐云岚抛来媚眼,南宇涣视而不见,可见今天的事情很严肃。
“给老太爷请安,给涣亲王请安,给公爷、太太、二位夫人请安。”
“要先行国礼。”
“小九谨记老太爷教诲。”
她刚要重新行国礼,被南宇涣挥手拦住了。南宇涣不再**她,却笑得阴险莫测。几位小姐、公子,连太太夫人姨娘们看向她的眼神都显带着莫名其妙。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给四位姨娘和几位公子、小姐见礼之后,丫头搬来方凳让她坐下。方凳比绣墩矮了一半,她坐下去,也比几位小姐矮了一半。这令她很不舒服,回头看看四位站立伺候的姨娘,她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她是有姓无名的小姐,不能与几位小姐平起平坐,这是大家族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