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紧拧眉头，脑海里的思绪渐渐成形，清姑姑不是清姑姑，静姑姑不是静姑姑，那么――清姑姑才是静姑姑，静姑姑才是清姑姑。
她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家庙的方向，太不可思议了。沐容清进宫小住，毁了自己的亲妹妹，取而代之，享受了十年的荣华富贵。而真正的沐容静，转眼之间，失去了一切，被沐家当成疯子，关在家庙。那种铭心悲愤、刻骨绝望，不设身处地，谁能体谅？她哀嚎哭诉，求生无门，只能一死。
六岁的女孩，纯如初雪，童心无邪，她看出端倪，就要说。她表达的语言怪异，别人不会在意，心里有鬼的人才明白，所以沐容清要杀了她。
柳姨娘见她发呆，忙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丫头端来热香四溢的瘦肉粥，江雪胃口全无。心里充满酸楚悲愤，为沐容静、为九小姐，也为她自己。
沐容清多次想置她于死地，就怕隐秘泄露。九小姐知道这个秘密，才在济州惊马堕崖，幼魂归西。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秘密，才被养在济州九年，什么八字不祥，妨父克母，不过都是借口。这么说，沐乾柱和沐容初一定知道现在的沐容静是假的，难怪沐乾柱很厌恶现在的沐容静。不过是因为现在的静贵妃能给沐家带来荣耀，才苦心维护这个秘密，让真正的沐容静含冤惨死。
“你怎么不吃呀？今天的粥是仙草煮的，不好吃吗？”
江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事，娘，好吃。”
她吃了两口，又放下的勺子发呆，香滑可口的粥索然无味。沐容清对她一路追杀，沐乾柱多次阻拦，可能怕九小姐死得不明不白会带来更多的猜测。她回到沐府，并没有对家庙和静贵妃的身份有特殊兴趣。沐乾柱和沐容初才她放心，以为她已经忘了家庙的秘密，毕竟当时她只有六岁，又经历了惊马堕崖。
富贵权利，骨肉相残，皇家兄弟如此，候府姐妹亦是如此。黄金宝座，殿台巍峨，俯视天下的尊荣又是多少鲜血枯骨、冤魂枉鬼铺就？
静贵妃是假的，沐家知道，那么皇上不知道吗？南宇涣没觉察吗？肌肤相亲，母子连心，沐容清毁了沐容静、还毒哑了她，手段并不高明。还是他们本身就知道，而为了利益听之任之，同沐家一起选择沉默、维护这个秘密呢？
沐容清要找的东西在她手里，她又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若泄露出去，无论是沐家还是皇上，都会置她于死地。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她要陪嫁到成亲王府，南成远的人连皇上和太后都不敢动，沐家和沐容清更不敢害她了。
十天，还有十天，日子快些过，此刻，她盼陪嫁的心如焚如燎。
“柳侍妾，太太让奴婢来传话，静贵妃得知九小姐要陪嫁成亲王府，很高兴，赏了好多东西，太太让九小姐陪七小姐进宫谢恩呢。”
进宫谢恩？哼！来得可真快。
不知事情因由之前，她不想横生事端，还会有所担心，能避则避。此时，她的心境截然不同，她不但要去，还有漂漂亮亮、大大方方地去。沐容清不找她，她也会去找沐容清，为屈死的沐容静、为祸死的九小姐一讨公道、报仇雪恨。若魂魄还有一丝执念，若黄泉下她们还没忘记此生的冤恨，就拭目以待吧！
“九小姐，七小姐派人送来了衣服。”
“拿进来，谢赏。”
暖香拿进一个绢纱包袱，打开让江雪和柳姨娘看。包袱里面有一件半旧大红猩猩毡斗篷，一件翠色锦绸小袄，还有一条洋缎暗红罗裙。江雪轻哼一声，绿袄配红裙，再披一件半旧的红斗篷，沐云露可真会打扮人。这不是怕她没有出门的衣服穿，这是要让她以标准丫头打扮出现。
养在济州时，与沐云露书信来往频繁，曾经是最好的姐妹。在沐府，除了沐宸钰，就是沐云露惦记她，而今，却闹到了这种地步。沐容清和沐容静母是一母所出，生母早死，偌大候府，毫无温度的日子，姐妹也曾相依为命。金尊玉贵的小姐难以摆脱做棋子的命运，最终的结局令人发指，却是人性使然。
自相残杀不只是人性的悲哀，更是对家族的控诉。沐容静的日子好过吗？没有给家族带来荣誉，又没有以死谢罪的勇气，大夫死后，她回到娘家，住在青芷院里，偌大的候府阴冷如千年寒冰之窖，令她受尽白眼和冷落。为一己私利，对亲妹狠下毒手，享受十年的富贵尊荣，哪一日、哪一夜不如履薄冰呢？
“娘，昨天水瑶送的衣服呢？”
“那么些衣服又漂亮又贵重，留到王府再穿吧！”
江雪挑了挑嘴角，不以为然，“娘，我今天就要穿。”
柳姨娘拗不过她，只好把留给她当嫁妆的衣服拿出来。江雪挑了一件莲青色轻锦斗纹的鹤氅，一件水红色浮云锦小袄和一件湘妃色百褶撒花罗裙。她换上衣服，晃若仙子临凡。柳姨娘亲手给她梳了盘凤髻，挑了几只精致钗环带上，又轻点胭红、细描黛墨，精致妆容、迤逦衣衫装饰了满目雪色，点亮了遍地阴寒。
“仙草，把七小姐赏的这几件衣服给你穿。”
仙草看暖香和冷香并无妒色，忙接过衣服，连声道谢。江雪又把冷香打扮了一番，这才带着她来到莹露阁。沐云露看她这身打扮，脸色很难看，却没说什么。
两人踏进后宫的地界，就有凤藻宫的管事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迎上来。管事太监姓杨，听说是唐公公的表兄弟，相貌也有几分象。杨公公引着她们来到凤藻宫门口，玉荷就带着几个宫娥过来请安，并把她们引到凤藻宫偏殿。
江雪瞄了玉荷一眼，她是沐容静的丫头，现在却是沐容清的心腹，瞒天过海之计也一定有她的贡献，卖主求荣的恶奴必遭天谴人惩。
沐容清端坐凤椅之上，盛装威严、雍容华贵，南宇涣和沐云岚坐在一侧，几人正闲话说笑。江雪和沐云露行礼请安谢赏之后，沐云岚忙拉着沐云露坐下。江雪在一旁站立，清亮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轻轻摇头冷笑。沐容静让江雪坐下，虽是一张笑脸，眼底却透着冷厉阴狠，与江雪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神慌忙避开。昨夜的事两人心照不宣，今日笑脸相对也是一种较量。
“恭喜九妹，陪嫁成亲王府也不错，本王给你和七妹都备了添箱礼。”
江雪不卑不亢，笑脸平和，目光沉静，“多谢二皇子。”
“九丫头虽是陪嫁，有沐府做后盾，成亲王也会高看一眼，很快就能封都人。”
“多谢静贵妃，借静贵妃吉言。”
“呵呵，九丫头小时候喜欢喊本宫静姑姑，一去济州九年，回来就生分了。”
江雪站起来，浅施一礼，“小九言语无状，不懂尊卑，总喜欢清姑姑、静姑姑地喊。那时候才六岁，又惊马堕崖，受了伤，忘了一些事情。”
沐容清的雕花长甲划过桌面，吱吱做响，足见狠厉，“有些事情是忘不掉的。”
玉荷亲自给江雪倒茶，甜浓的腻香传来，她们要对她用毒。江雪摒住呼吸，趁众人不注意，把一粒解毒丹溶进茶中。这种毒叫一酣甜梦，类似于香丝缕，通过香气散播毒素，食用蜂蜜半个时辰之后毒发，类似于睡死甜梦之中。她此次来，对于她们自有万分防备，用毒对于她来说太小儿科了。
几人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过了一会儿，宫女端来几只玉盏，里面是冲调好的玫瑰露，甜雾冉冉，清香怡人。宫女先端给沐容清，又端给南宇涣、沐云岚和沐云露，最后一杯留给了江雪。玫瑰露甜香浓郁，加上些蜂蜜谁能品尝出来？
“这是羽凤国进贡的玫瑰露，味道不错，你们也尝尝。”
南宇涣和沐云岚、沐云露三人小口轻啜之后，连声赞叹。江雪端起玉盏，几口饮尽玫瑰花露，含笑出语恭维。沐容清怔了一下，转眼又换上了笑脸。
“御花园中梅花怒放，你们姐妹陪本宫踏雪赏梅，中午在凤藻宫用膳。杨公公，去御膳房传话，本宫要宴请沐家小姐。”
“是，娘娘。”
杨公公刚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太监。这个太监是关太后宫中的管事太监，姓岳，就是南宇沧的亲舅舅。
“禀娘娘，太后让奴才来传话，要请娘娘、涣亲王、沐侧妃和沐家两位小姐到安宁宫用膳，太子和太子妃还有几位皇子也在安宁宫候着呢。”
沐容清面露不满，“请岳公公代本宫谢过太后，本宫这就带他们过去请安。”
岳公公走后，沐容清面露思虑，跟他们说话显得心不在焉。江雪暗叹，沐容清为了置她于死地可谓费尽心机，一酣甜梦不能解决她，午膳里必藏杀机。关太后请膳，直接破坏了沐容清的计划，错过谋害她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