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儿鼓着嘴在南成远胳膊上蹭了几下,说:“我想去看嵘儿哥哥,那晚,他父皇骂他了,他哭了。爹,要不把嵘儿哥哥接出来吧?他不愿意呆在宫里。”
“过些日子再去看嵘儿,你先去陪陪卓林,跟他说说话。”
南成远拉着绛儿又嘱咐了几句,看着他进到卓林的房间,才缓了一口气。江雪听南成远跟绛儿说话,一直没出声,心中涌动着暖流,甜蜜中泛着几丝酸涩。
十余年的岁月,与南成远朝夕相处,平淡的日子,温馨如水。当初的激情、浪漫和刻骨铭心的真爱都已演化成岁月的痕迹,印刻在记忆的深处。
江雪很欣慰,这十余年,南成远是一个宽厚体贴的丈夫,是一个严厉慈爱的父亲,治家教子、待友侍亲、经营生意总是面面俱到、事事担当。她在南成远为她撑起的天地里,平静无忧地生活,享受幸福绵长,此生足矣。
第七天,卓林醒了,伤口也慢慢愈合。他都是一些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内脏,只是失血过多。营养跟上,医药到位,恢复很快,半个月就能下床走路了。
这半个月,一直没有沐宸钰夫妇的消息,而宫里也平静到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峥儿一直住在别苑,嵘儿只派貂蝉报了几次平安,也没只字片语传出。
醒来之后,卓林很沉默,不主动跟任何人说话,有人问话,他才回答。他很少笑,不打听那晚的事,也不问他的父母怎么样,眼底隐藏着浓郁的忧伤。
跟几外孩子相处时,卓林看向峥儿的目光森冷狠厉,隐约透出仇恨。峥儿对此视而不见,依旧笑容恬淡,落落大方,卓林的表现好象在她意料之中。
卓林过于平静令江雪很担心,她跟南成远商量离开京城,回到济州再慢慢开解卓林。江雪对卓林如慈母般的关爱,峥儿看在眼里,笑容冷漠清淡,对江雪更加疏离。江雪想跟峥儿剖腹长谈,峥儿婉言拒绝,母女之间隔阂欲深。
别人各有所虑、各有所忙,缇儿照常吃饱喝足玩够睡觉,嫣儿沮丧难奈。兴致满满的京城之行最终一塌糊涂,接连发生很多事,根本无心游玩,对此嫣儿满心抱怨。峥儿要回宫,嫣儿自告奋勇去送她,想顺便见识帝阙之威。
金壁辉煌的龙宫凤殿处处雕栏画栋,美仑美奂,嫣儿就象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得眼花缭乱。前世到故宫游玩过几次,身在其中,却感觉和那些建筑群有很深的隔膜。不象现在,有一种融入其中的真实感,尊华即在眼前,不虚不幻。
本想在皇宫尽兴游玩,可想起不久之前,皇宫内外曾有万余人丧命,嫣儿心惊胆颤,再无兴致。用过午膳,嫣儿只让峥儿陪她到御花园逛了逛,连白如雪、刘蕴仪和北野婷这几位老乡的八卦都来不及细细打听,就趁天亮匆匆回来了。
订下起程的日期,众人收拾打理,除了缇儿,每个都闷闷的,连貂蝉都变得很沉默。江雪时刻关注宫里的消息,连商会的生意都交给得力的管事和掌柜全权处理。沐宸钰夫妇不可能再有消息,与儿女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起程前一天傍晚,一顶小轿停在别苑门口,轿里人跟侍从说了几句话,侍从让轿夫把轿子抬进正院。小厮匆忙跑进正院禀报,江雪和南成远迎出来。轿帘掀开,嵘儿从轿子里探出头,笑了笑,又扶出一位淡妆素雅的女子。
“水瑶,真的是你?”
江雪快步迎上去,与洛水瑶双臂相扶,含笑哽咽。洛水瑶重重点头,脸上绽放笑容,睫毛上水雾隐约。两人相视笑叹,相对无语,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嵘儿缓步上前,笑容优雅恭敬,喊了一声“娘”,冲江雪深施一礼,再无二话。江雪心里一阵颤痛,经历了这次的事,嵘儿长大了,跟她也疏远了。
峥儿回宫十多天了,没有只字片语带出。自江雪离宫,每一次见面都缠着她不放,每一次分别都痛哭失声的女儿对她心生疏离、排斥,甚至还有怨艾。
儿女都有天下人敬仰的尊贵身份,都有自己的人生轨道。她把儿女带到世间,亲情无限,血脉相连,却有弃而不养的亏欠。儿女慢慢长大,有了独立思考的方式,对她这个生母也有了看法,或许以后他们跟她相交会变成偶然。
洛水瑶见江雪注视着嵘儿,轻叹一声,叫嵘儿过来。嵘儿陪江雪和洛水瑶进到暖阁,很礼貌地跟她们说了几句家常话,就去找南成远和绛儿了。江雪和洛水瑶席榻而坐,执手感叹,时哭时笑,倾心长谈,不拘姿态。
卓林见到嵘儿,没有报复质问,没有偏激举动,连眼底也仇恨深深隐藏,躲进房间,闭门不出。绛儿噘着嘴,不时扫视嵘儿一眼,大概希望嵘儿给他一个解释。嵘儿与南成远对面而坐,静静喝茶,许久也没开口说话。
绛儿忍无可忍,一把抢过嵘儿的茶盏摔到几案上,小脸皱到一团,呵问:“你为什么把卓林哥哥绑到柱子上?为什么把我关起来?为什么不说话?”
“出去。”没等嵘儿开口,南成远就沉下脸训斥绛儿。
嵘儿歉意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包黄绫包裹的东西打开,正是卓林穿的软猬甲。峥儿回宫时,把这件软猬甲同嵘儿的随身物品一起带回去了。
“绛儿,这件软猬甲送给你。”
“我才不稀罕。”
南成远沉下脸,瞪了绛儿一眼,指了指门口。绛儿绷着小脸,偷眼看着南成远和嵘儿,趁嵘儿不注意,一把抢过软猬甲,冲出门去。
“卓林的事我只能说抱歉,因为……”沉默许久,嵘儿才低声开口。
“不怨你,换成我也会这么做,你不是给他穿了软猬甲吗?”
嵘儿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说:“软猬甲是我父皇给我的,我有很多人保护,根本用不到,就给卓林穿上了。其实我父皇的意思很明确,他没想让卓林死。”
“我知道,这种事往往没有谁是谁非。”
“那晚,我父皇命人把卓林绑到石柱上,想跟叛匪谈判,让他们后退。两方对峙时,第一个向卓林射箭的人是他父亲,直射要害,卓林应该记得。”
南成远狠狠皱眉,第一个向卓林射箭的人是沐宸钰,这是他没想到的。辛苦谋划,大战当前,沐宸钰不想因为卓林的性命影响大事,只能亲手杀死儿子。难怪卓林醒来之后,父母安危如何、现在哪里,那晚的事情怎样,他一句也不问。
“那晚起事的人还有生还者吗?”
嵘儿犹豫片刻,说:“有,大部分关在刑部的大牢和宫外的地牢里,刑部正挨个审问,几个主犯关在皇宫内的天牢里,由飞豹营审问。”
“知道了。”
起事平息之后,沐宸钰夫妇、沐云霜还有几个参与起事的首领就生死不明了,原来被关在天牢里。天牢由飞豹营统领,用于关押罪大恶极的叛乱首脑和牵扯到大案的高官权贵。南日皇朝建天牢二百余年,至今还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天牢。
南成远暗自叹息,埋怨沐宸钰唐突鲁莽,却也为他揪着心。一定要尽快想办法把他和郝琳达救出来,否则在天牢多呆一天,凶险就多一分。
嵘儿端起茶盏,扫了南成远一眼,思虑半晌,说:“你还是别去救他们了,天牢的机关跟十几年前不一样了,只有三个人知道,而且……”
“而且什么?”
“我、我听说最后一道机关的破解方法只有我父皇知道,要是一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救人者就会和坐牢者同归于尽,方圆十丈没活口。”
南成远微笑点头,轻声说:“我知道天牢的厉害。”
嵘儿想了想,嚅嗫着说:“你要真想救他们,我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以太子和公主为质换几个叛匪,我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南成远轻轻放下茶盏,注视着嵘儿稚嫩的脸。眼前的少年再也不是初到济州就哭哭啼啼,被他扛在肩上哄慰的孩子,而是威仪尊贵的太子。经历了这次的事,少年的心长大了,而长大的过程却付出了情意和鲜血的代价。
“嵘儿,你父皇会同意交换,那你娘会同意以你们为质吗?”
“会同意吧!”嵘儿的面庞透出苍凉落漠,语气并不肯定,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我娘和卓林父母之间的情意很深,我帮她救人可以报答她的生育之恩。”
“人救出来,我们还有退路吗?你娘生养你们一场,就是为了让你们报恩吗?你报了她的生育之恩,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南成远缓了一口气,表情更加沉静,凝神许久,说:“嵘儿,你误解你娘了,她重情重义,却也分得出轻重黑白。我本想跟峥儿谈谈,可这些天闲事缠身,直到她回宫,也没抽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