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发于石头上的力量
一种力量
与它无限的蓬勃
久久地潜伏在石头里
潜伏在远古蛙声密集的日子
它的美呈弓伏状
随时准备向未来跃起
浑厚的沉默中
孕育着锋刃尖叫着的犀利
致命的进攻性
酣睡在暴躁中
不停地向圆熟的时间撞击
一种力量
需要激情的启迪
且不停地冲破封闭
在一只手的呼唤下
彻底摆脱平面的压抑
它开始了峥嵘的历程
创造了自己的开拓史
制造出了违反传统的视野
建立了从无到有的形体
它将无数心灵和期待
实现成了无数个原理
峭劲的原理
距离的原理
不加遮掩的原理
从废墟上建立新形象的原理
一种力量
一种带刃的石器
标志了一个充满力度的时期
划过时空的石斧
飞向伤口的箭镞的痕迹
以及石钻开辟的缝隙
都在一个古森林茂密的雨季
茁壮成长发育
这个时代的彩虹上开满了石花
石花中躲藏着尖刻的形容词
这些词语
没有嘴巴和牙齿
这是一个用石头的锋利
去开创未来的日子
住下来并且定居
流浪了几千年
或者是上万年的日子
甚至连时光都有些老态了
老得怕回忆过去的踪迹
况且那些咬人的风
那些冲撞着人的雨
时时都和生长着的历史过不去
人类有了一种需要
需要收起漂流的足迹
在自己的目光中停留
在自己的信念和欲望中定居
掘穴于地
并把火种放置在穴地里
在所有的尝试中筑基
筑基于一个暖风拂面的春季
覆茅草于顶
覆于那种最美丽的圆锥体
遂有从未有过的温馨
婆娑而起
遂有一种羞怯的惬意
弄出了呼吸一样的声息
遂有一种新的生存方式
在不经意间发育
古森林的鼾声远了
(远去的还有那种忧伤的恐惧)
河流的喧腾远了
(远去的还有那无休止的焦虑)
猛兽们的咆哮远了
(远去的还有那恶梦中的心悸)
所有灾难仿佛在一夜间离去
内心的安宁酿出了真正的甜蜜
呵祖先的历史
在岁月的一个片段中开始定居
生命的质量跃上了一个新的层次
在层次中一种成熟开始
成熟的不仅仅是纯净的露珠
还有一种剔除了附加因素的理智
符号呵我们伟大的记忆
终于那些绳结
已承载不下过多的心事
一些新的事
慢慢溢出了人们的记忆
生活毕竟太丰富了
一个古朴的疙瘩解去
岁月中就会有一些美丽的往事流逝
是谁是谁第一次
用创造的手
在时光中刻下第一道痕迹
用深深的印痕
储存下永远的回忆
呵这是我们最原始的文字呵
我们传之久远的信息
人类思维不需要复杂破解的裸体
一群家畜的原始记录
一次天气的变异
一个部落的聚合分裂
一个丰收的日子
沉默的印迹里
奔跑着多少美丽的故事
美丽的故事中
又藏下多少不美丽的心事
一道深深的符号呵
人类文字最温暖的胞衣
在岁月中仿佛是一种简单的孕育
但它的分娩
将注定要惊天动地
这是一种巨大的横亘
跨越它人类势必
创造更伟大的奇迹
面对着先祖的几何图案
准确地说
不只是我们面对着这些图案中的几何
而是祖先用线条构筑的奇迹
直接冲击着我们生存的岁月
那是多么伟大的创作啊
泛青的麦穗
和其他植物的脉络
都被提取了坚实的骨骼
花瓣和籽实也得到了相互的连接
三角纹状的图案
在做着最平稳的美的宣泄
那些方格纹们
炫耀着角度的比例
波浪的纹络
涌动着试图流向绿色的田野
菱形纹头角峥嵘
要把一只手的智慧和勤劳诉说
而锯齿纹呢
锋利的牙齿总想着从岁月中咀嚼些什么
呵我们面对这些图案中的几何
看到了原始的线条在起舞
在肆无忌惮地唱歌
美的旋律在陶器上降落
降落成无拘无束的几何
人们不再被单一困惑
挥舞起所有灵动的思绪
来表达自己所生存的世界
或许或许这图案中的几何
就是曾经的凤凰和相关的传说
它把归巢选择在远古
选择在一次次原始的浴火
美丽的大鸟在久远的陶壁上安歇
它的翅膀就是那些
将飞未飞的
图案中淬过火的几何
关于石斧的断想
让锋刃远离鲜血
让呼啸远离草丛
让脚步远离狂想
让饥饿远离现实
让一柄古朴的石斧
逃离于时间和杀戮之外
作出原始浑朴的回归
成为大地上一和平安宁的净土
不再僵硬与固执
恢复舒缓淳厚的本性
随意培育一朵鲜花
(鲜花高擎着的杯盏里
便有了为慈爱欢呼的诗酒在颤动)
让石斧远离人们的目光吧
让寒冷的欲望
远离一个不应该有残暴成分的心胸
从驯服草木开始
那些惺忪的草们
睡过了整整一个间冰期
鼾声是于无声处的惊雷
于松软的土地上遍布根系
太阳下它们晒着无忧无虑的肚皮
充满着十足的野性
自由自在地享受着所有的花季
而后听凭种子从自身滴落
而后随苍老的毛须
从自己的身上飞离
而后在一个老得不能老的秋风中死去
而后是冬眠的大地
而后是在太阳中入梦的根须
而后是种子的梦中腾起一轮红日
而后是红日送来的头光脚净微微出汗的新的
春日
而后是破土而出的新的岁月
而后是亘古不变的周而复始
终于是女性的手
穿越时空且带来秩序
轻轻地迁居了花草和他们的根系
置放进时间的温床里
进行精心的培育
漫长的期待中
充满了目的和焦虑
(饥饿之声已开始向人们进击)
植物们演变的节奏
缓慢而又扎实
是一场元素与元素之间艰难的接力
先是狗尾草低下了倔强的头
变成了温暖亲切的粟米
然后是白菜张开了友好的翅膀
拥抱属于人类的世纪
芜菁也表现了驯良
向人类呈现了整个善良的自己
芥菜也用绿茵茵的微笑
生长在原始人类的手中
和手中柔软的期待里
从驯服草木开始
人类发现了一个崭新的自己
同广大的蔬菜和粮食的对话中
人类也找到了立于大地的根基
草木的纤维在人体中歌唱
炊烟过后
草木飘香绿色洋溢
驯养——一个童话的篇章
让一条无依无靠的狗
走进原始部落走进童话的篇章
美丽的嗅觉嗅到了人性的芬芳
人类第一个忠实的朋友
警惕的眼神拂过远古洪荒
然后是牛那种不曾改变的沉默
被改良成了可以反刍夜草的目光
马被一群捕兽器们围截住
响鼻上又被挂上了最原始的铃铛
而羊呢那些曾经的野羊
最终落进了呐喊构筑的栅栏
羊绒瘫痪羊毛上泛着驯服的光
鹿的犄角也走进了畜牧业
它们的眼睛反而少了些微喘的惊慌
千万年后我们掀开了遗址
掀开了那些化石的沧桑
一股久远的喧闹
带着兽类的尿臊开始苍茫
许多的蹄印跑动了起来
许多的安静又有了慌张
腐烂的眼神蓦然复活
家养动物的王国鸡翅飞扬
鹅的足下创造了湖水
鸭子在清波中不停地亮掌
鱼吹起的气泡
飘满了池塘
肥胖的猪们
有意识地炫耀着自己的肥胖
小白兔在冬天的故事中掏洞
鸽子把归巢的晚霞
带回了草房
呵驯养呵驯养
驯养改变了时光中的桀骜
驯养使人类的欲望插上了五彩的翅膀
油菜葫芦甜瓜
一
油菜花开得很早
早于还未形成的半坡遗址
早于那些单纯的炊烟
早于那些尖顶的屋子
油菜花在大地上将自己
打扮得金光耀眼时
蜂蝶才刚刚开始穿上花衣
顺手从它那里
偷走了一些甜蜜
油菜开花春风
还是一群过客和游子
油菜结籽油菜籽
香香地香透了自己
二
葫芦挂在河姆渡
独木舟已远逝
只有秋风在葫芦上打滑
滑成沉沉的蜜意
那葫芦是河姆渡
俏皮的手指
拈一籽于土中
扯藤蔓于柔丝
布风雨于树杈
挂圆润于所有的时日
葫芦挂在河姆渡
葫芦的腹中
藏着河姆渡文化
真正的心事
三
甜瓜喊甜
喊在良渚文化遗址
甜腔甜调
甜甜的苦日子
蔓秧儿探头
说清明后的第一场雨
叶片儿拍掌
说良渚美好的天气
向甜进军的路从未被阻断
甜瓜苦苦跋涉
将甜进行到底
最怕秋天
怕那收获的日子
来得太迟
喊甜的甜瓜负担太重
载不动那多蜜
母系时代
母亲的乳房
美丽神圣
光洁如太阳
哺育着最基本最完整的人性
闪烁着斑斓的光芒
她们纤细的手
驯服了五谷的野性和嚣张
粮食的甘醇
随着晚风
在她们的发际流淌
男人们笨拙的石斧
和石斧上的原始芬芳
在一个漫长的雨季后
开出了参差的花朵
并逐渐淹没进时间的池塘
母亲们宽慰的笑
却在简易的火坑里
灿灿地亮着
给人类带来最大的宽慰和舒畅
流过身边的河
经过长期发育
已趋于成熟且肥胖
美丽的水声
喧闹在庄稼的根部
像摇篮曲一样低唱
女人们美丽善良
主宰家庭主宰时光
她们的草裙在荡漾
飘满米香的古屋中
每一个无私的动作
都充满了希望
女性的光辉
和谐地旋转着
雕琢了一个时代的安详
母性纯净的表情
均衡地弥布在四方……
纺织呵我们民族永远的轻声细语
风生长在苎麻里
苎麻早已习惯了沉默不语
流浪之后的风
回到秋季时
才发现那些麻
正浸泡在水塘里
而母亲们光滑的腿肚子
正在冰冷的水中泛紫
(紫色中有血的痕迹)
母亲们把沤过的麻
拿来纺织
这一刻是母亲们在沉默
只有纺轮絮语不止
雪花在老树上栖居时
火塘里的火
使岁月得到了最温暖的延续
呵初做衣也
淡麻索缕
初做衣也
初做的衣里
织进了母亲们太多太多的心事
为一种使命所驱使
为一种温暖的召唤所诱使
母亲们在善良里善良地纺织
为自己的男人而织
为自己的儿女而织
为所有的爱而织
织进自己的目光
织进自己的愁绪
织进自己的哀怨
织进自己的意志
纺织纺织
我们的祖先把光阴纺织
纺织春天
春天里有了出汗的土地
纺织夏天
夏天里的绿色无边无际
纺织秋天
秋天的果实上光彩鲜蜜
纺织冬天呵
冬天的茅屋中充满了无邪的笑语
纺织未来哟
未来的天空中
飘漾着我们民族永远的轻声细语
智慧在一只尖顶瓶上欢笑
是谁把重心的原理运用得
惟妙惟肖
一只尖顶瓶
在半坡遗址中以陶的本能憨笑
被汲过的水
有古代的鱼儿嬉闹
简单的纹饰线条
也突破了时间的阻挠
把我们惊奇的目光拥抱
可以考证的蓝风
在瓶腹上曾经萦绕
可以提取的雨的踪影
曾在瓶尖上日渐衰老
一支纤细的手
从来就不曾受过任何干扰
在红霞飞艳的傍晚
将湿漉漉的心事起锚
一只尖顶瓶呵
存在于美丽中的一种蹊跷
一只尖顶瓶
在概念之外奔跑
双耳做永远的竖立
倾听着雷电在天空中的咆哮
一只尖顶瓶
从未打算做犹豫的浮飘
一头扎进最深的时光隧道
做平朴的汲取
汲取那种美的崇高
呵一只尖顶瓶呵
大肚能容容奥妙
智慧在尖顶瓶上欢笑
激情在智慧中燃烧
8000年前有一把石镰
8000年前有一把石镰
做青春状在庄稼地里撒欢
它的锋刃正昂首阔步
一往无前
粟米的浪已经偃伏
成为它反刍的晚宴
它的斗笠戴在人的头上
蟋蟀正替他出汗
水流怕被它割破手指
悄悄地绕道田边
8000年前有一把石镰
做成熟状抽原始的旱烟
它的眼睛目中无人
只有收获的快感
粮食的颗粒离它不远
在附近简易的场院
它的梦做在月亮里
蟾蜍正为它发言
浓雾怕被它伤了脚趾
偷偷地爬上了树尖
8000年前有一把石镰
在保刃在做无原则的浪漫
它知道自己是老大
知道植物们都接受它的召唤
8000年前有一把石镰
在耍大把老资格摆上了天
它知道8000年后有身价
它会被供在历史博物馆
水稻在梳妆
水稻在梳妆
在久远的古代
她是自己的亲娘
碧水是它的镜子
她把自己开的花
梳在自己的头上
水稻在梳妆
她是自己的配偶
不嫁
不会去做别人的新娘
她梳妆
梳银河水满天汪洋
梳星星成星光
梳得脚下流水
光光亮亮
甚至梳响一片
鼓鼓的蛙唱
水稻在梳妆
她的发髻
有自己的模样
暖暖的风是一条飘带
缠绵在她的腰上
水稻在梳妆
梳一朵花
开在自己头上
呵水稻在梳妆
梳妆在五千年前
梳妆在人类年轻的时光
妆后的水稻
是多子多福的
雪白的母亲形象
仰韶文化
新石器时代的一个日子
太阳再一次跌进了蓝色的群山之中
黑夜前最后一个沉闷的血色黄昏
在人烟寂寥的东方大地上失控
花朵和河流闭敛了全部的感觉系统
夜色抖落了它的长衫
银色的碎屑满天闪烁不停
一阵古老的风在森林的毛发上梳理过后
色彩斑斓的仰韶文化
便淹没进了一声粗笨而孤独的蛙鸣中
只有时间松脆的骨骼声
响着成为节奏的钟
在另一个轻松的黎明
沾满露珠的鸟声
惊醒了土地中的文明
惊醒了石器上的纹理和骨器上的疤痕
和陶器上的颜色
以及被抹杀了旋律的
一柄石制纺轮
古老的河谷里遂有
年轻而湿润的风
吹响了古音
用无节制的音符
诉说一个丰收的年景
肥沃的土地
敞开了红色的家门
在阳光的照射下
炫耀它松软的犁痕
甚至可以看见
一钵金光灿烂的粟米
高贵地凌驾于部落群
陶醉于舂米的享受中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
一朵滚动的白云
一湾海蓝色的溪流
也正在一个远山的背景下
努力组合着一幅意境深奥的
中国古画
且不需要任何的人为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