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学者用人格心理学分析慈禧和光绪。他说,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能可分为两种不同的范畴:生本能和死本能。我理解是,生命是由生与死这样一对矛盾构成的,生理上的生本能包括有吃喝欲等,精神上的生本能即是对生活、对人类、对美和理想的热爱、追求;死本能却是一种破坏力,生理上的死本能如拉撒睡等,精神上的死本能内向发展可以导致自杀或受虐狂、色情狂,外向发展可构成攻击、憎恨、虐待狂。一个人如果有杀人欲望、崇拜暴力、虐待狂倾向,憎恨生活,希望回到无知和原始生活中,把人的价值视为物的价值,即表明这人的死本能占了上风。用弗洛姆的话说,这人具有“恋尸定向”。高度恋尸的人常常可以通过他的外表和姿势看出来,他冷淡无味,皮肤看起来死一般,脸上常常现出一种好象嗅到臭味似的表情。恋尸定向者的基本作为是控制别人,在控制中摧残生命。当这种控制他人的企图不顺利,特别是恋尸定向者认为该顺利而不顺利时,就会走向极端,实施暴力和虐待。慈禧是比较典型的具有恋尸定向的女人。她对光绪的怜爱与关注目的很明确:切断其同生身父母的情感纽带;在他心中树起慈禧是他实际母亲和绝对权威的形象。所以,她虽然没有采取明显的方式伤害光绪,但却软硬兼施,控制他。她多年不让他回家,不让他与亲生父母见面。其母曾多次带着光绪喜欢吃的零食进宫看望,不准,母子唯有号啕。直到多年后其母病危之时,光绪才获准回家探望。她还每日通过跪安向光绪显示威严。无论光绪从课堂里回来还是从温和亲切的东太后那过来,无论他兴高采烈还是踌躇满志,每天都有一个重要节目,就是战战兢兢来到慈禧的处所,下跪请安,面对一张威严死板的面孔,听凭一个自我无法抗拒、至高无上的威权发落。慈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没料到她越是性急粗暴地想制服光绪,光绪就逃得越快。光绪首先感到的是恐惧,被每日必有的惩罚吓破了胆。跪安时自然流露出来,慈禧见了更气,更要发泄她的虐待欲,少不得讽刺、呵斥,甚至责打。太监也落井下石,对之进行恶作剧般的刁难。小孩恐惧感本来就强,对温和与凶恶的分辨既清晰又敏锐。光绪自幼瘦弱,又有些神经质,眼前这个凶恶的女人,使他产生毛骨悚然的强烈恐惧感,天天必见的强化,又发展成了抽象的恐惧亦即恐惧症。据载,后来光绪不但到慈禧处跪安时浑身发抖,甚至听到锣鼓、物体碰撞声、吆喝声也心惊肉跳,被称为“小胆天子”。心理学家埃里克森指出,人在1—3岁左右如得到良好照顾和父母鼓励,则会对人和环境建立信任感、终身具备健康的独创意识,反之,则会对人和环境产生不信任感,终身缺乏自信心。光绪在少儿时与慈禧心有所隔,更加内向和懦弱。不断遭受的讥讽、白眼、惩罚和虐待,损毁了他的自信心、扭曲了他的性格。光绪时常失魂落魄,受到恐惧感和内疚感的冲击。据埃里克森的观点,儿童每当回想自己被父母讥笑的行为时,就会产生一种逆反心情,但这种逆反心情又诱发内疚感,他会觉得对不起父母,继而否定自己的行为,长此以往,确立不了自信,行为犹豫不决。中国注重孝道,而早年光绪与慈禧也确实有过一段亲密的时光。光绪把慈禧当做实际的父母;慈禧把光绪当作宠儿。后来那种老鼠见猫的关系,既非光绪所愿也不是光绪造成的,可他却要承受这不幸的结果,他自幼的内疚感一定非常沉重。在威权笼罩的封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其性格发展一般有两种倾向—懦弱和残忍。光绪为前者。自卑、缺乏能力、没有自信伴随了他一生。但皇帝的地位,使他虽然懦弱却有极强的尊严感。光绪对慈禧本能地反抗,最积极的反抗行为便是发奋读书。他走路时、睡觉前都在背诵圣贤之书。慈禧赞他“实在好学”。老臣一致认为他是嘉道咸同以来最勤勉的皇帝。他以发奋读书、确立发展自我、成为有道明君的方式反抗慈禧的虐待和摧残,这就使他行为的另一极是更深重的内疚——不自信、犹豫不决、行为常猝然中止。因而他始终底气不足,做不到使自己的力量强大到可以和慈禧一决雌雄、至少构成反向威胁的地步。这样,他就不自觉地用消极反抗来做补充,总是与慈禧对着干,找别扭。慈禧生日唱戏七天,他回去读书;见慈禧时不能不是一脸死相,让慈禧扫兴。光绪与慈禧就是这种谁也别想安宁、别想愉快,彼此成为对方噩梦的关系。
光绪十年(1884年),中法战争尚在进行期间,慈禧与奕譞合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将奕訢为首的军机大臣全部罢黜,代之以平庸的礼亲王世铎及额勒和布、阎敬铭、张之万、孙毓汶等人,醇亲王奕譞“遥总其成”,史称“甲申易枢”。慈禧去掉了政敌,奕譞以为此举为光绪亲政铺平了道路。实际并不尽然。史载奕譞“仪表俊伟,工骑射,负气敢用事,聪颖弗逮其兄訢,爽劲过之”,但他在慈禧面前却只会唯唯诺诺。他从内心希望光绪早日乾纲独断,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帝,却又不敢以此触犯慈禧利益,反而对其一味迎和,留下了许多后患。光绪十二年(1886年)六月初十日,慈禧颁布懿旨,宣布明年为光绪举行亲政典礼。奕譞却不能不违心地与众大臣一道,再三恳求慈禧“亲政后亦必随时调护,遇事提撕”,“再行训政数年”,这正中慈禧下怀。为了进一步加强对光绪的控制,慈禧又强行将自己弟弟桂祥的女儿立为光绪皇后,“一则于宫闱之间可刺探皇帝之动作,一则为将来母族秉政张本。”立后过程,众所周知。这一过程又一次验证了光绪扭曲的心理人格。一位学者从社会心理学角度论述了这次悲惨羞辱的失败经历。男性在性生理构造和社会角色方面,被派定为主动地位。而光绪是自我压缩人格的防守型弱者,这一人格特征与男性的生理特征、社会角色背道而驰,反映在性爱上也必然谨小慎微,处处提防。由于他缺乏自信,与人交往便是弱项,一下进入两性亲昵的天地,自然不寒而栗。他长期没有机会接触女性,恐惧和非礼勿视融为一体,缺乏从调情、亲昵直到性爱整个过程的能力。可悲的是慈禧安排了一个由皇帝自选的场面——在她的监视下,让光绪在瞬间从五位女子中选择终身伴侣。五位女子中有慈禧之弟桂祥的女儿,她略显高大,皮肤白晳,长脸尖颌,朱唇皓齿,只是有些倒挑眉;江西巡抚德馨两女,细挑身材,袅袅婷婷,粉面桃腮,大眼睛顾盼生辉;礼部左侍郎长叙两女,年长的举止落落大方,年幼的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光绪从小遭受慈禧的斥责和虐待,早已丧失了反抗的锐气,他对慈禧的畏惧是根本性的,一走进慈禧住所就放弃自我、逆来顺受,以这种方法抑制内心的焦虑与恐惧,这已成了一种习惯。要他当着慈禧的面,立刻于不知底细的陌生女子中选择决定自己终身幸福的妻妾,显然过于艰巨,更加加重了他的心理压力,激化了他内心的矛盾——既想获得幸福,又不想招致慈禧反对,而且对自己从来没有信心。精神过度紧张容易造成自我意志的力量急剧消退,在短时间失去主体,放弃对自己的关心和责任。慈禧将如意交给光绪,以热切的目光高深莫测地扫过光绪的脸,重复着当年对同治说过的话:皇帝,你可想好了,瞧中了谁,便把如意给她吧。光绪脸一红,口称“儿子的婚姻大事,但凭皇爸爸做主”。慈禧微笑着点了头,却故作开通之态,几次三番鼓励光绪自选。光绪从将信将疑到有些信以为真,脸更红,迟疑了一下,向德馨那对美丽娇艳的姐妹花走去。正在这时,慈禧在光绪背后以气急、责难和威严的口吻大叫一声:“皇帝!”光绪本能地打个寒战,惶恐回身,只见慈禧沉下脸、拧着眉,向自己用眼神示意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光绪出了一头冷汗,精神紧张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感到疲倦已极,不假思索将如意递给了桂祥之女。他并非在选择终身伴侣和幸福,纯粹只是为了尽快结束精神极端紧张、痛苦的选择过程而完成了一个机械动作,此时此刻在他意识中选择的对象是谁已无关紧要。光绪嗒然若丧地回到座位,竟忽略了递荷包选嫔妃的程序。慈禧见状,索性代庖,命她跟前的荣寿大公主直接将荷包交到长叙家两姐妹手中。选妃结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封为皇后,长叙家两位他他拉氏长封瑾嫔、次封珍嫔。
光绪十五年(1889年)正月二十六日,光绪大婚。这是慈禧归政前,经她之手完成的最后一件大事。她要充分显示一下自己的才能,两年前就成立了大婚礼仪处,由醇亲王奕譞负责。翁同龢在日记中记载,为筹备大婚,清廷从户部和外省藩司银库中共提京饷银五百五十万两,占清朝全年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并大开捐纳,集资敛财,以造成盛况空前的声势和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