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红色名媛:章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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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元首们

尼克松访华期间,当时在外交部任美大司司长的章文晋曾对章含之说,要她离开亚洲司,调去美大司,因为今后美国的事务会很多,他急需充实业务干部。

章含之自然很愿意继续做中美关系方面的工作。章文晋的家庭与她的家庭应属世交。他的外祖父朱启钤曾任袁世凯时代的内务大臣,在京城是名门望族。朱家的几位小姐都赫赫有名,其中六小姐的丈夫是张学良的弟弟张学卿。章文晋的母亲是朱家的大小姐。章含之的父亲章士钊与朱启钤是好友,曾做过其长子的老师。章士钊暂住东四八条54号的时候,与朱家关系很好,来往很密。

章文晋那时去探望外公,见到章含之时,随辈份曾叫她“小姑姑”。章含之到了外交部他当然就不再这样称呼她了。但是由于他们两人都姓“章”,又听说他们早已认识,因此部里不少人误以为他们真是有亲戚关系。

章含之以为司长点了名要人,她又已经参加了中美关系的工作,调去美大司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尼克松离华后,章文晋无可奈何地告诉她,他没有办法调她,有人不同意。美大司的事他也做不了主。此事就作罢了,章含之又回到亚洲司四处。有段时间,生活几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整天处理一些琐事,下班回家看书……她又一次想回到外语学院去,她找了曾在外院共事过的浦寿昌同志诉说自己想回学校。可惜当时,她已身不由己,一切努力都没有结果。

章含之在七十年代短暂但充实的外交生涯留给自己的另一个珍贵记忆,就是她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过许多当年国际舞台的风云人物——国家元首。

章含之在担任外交部翻译的时候曾陪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陈锡联同志前往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出席比兰德拉国王的加冕典礼,并曾在国内两次接待过国王和王后,也曾陪同国王的两个弟弟访问中国。

在章含之的印象中,尼泊尔王国是喜马拉雅山下美丽宁静的一片净土。国王当时很年轻也很英俊。山国的人,即使是国家元首也十分纯朴、热情。

一九七二年比兰德拉国王加冕,世界各国派特使前去祝贺,中国政府派了陈锡联同志为特使,章含之担任他的翻译。他们都是第一次访问这美丽的山国。尼泊尔是个色彩缤纷的国家,国王的加冕典礼设在一个大广场上,临时搭建了一个绚丽的木板高台,左右两边各有五六级台阶供上下。加冕台的四周被各色彩旗、帐幕围住,五颜六色,在风中摇曳,加上那周围的佛教音乐击鼓声,使人感觉是在神话般的世界里。国王和王后端坐在台子中央的两把高椅里,接受各国使节的祝贺。使节们都被安排坐在高台的左侧,依次排队从左台阶上去,行至中间向国王、王后行礼,再从右边台阶下来。

典礼开始前,尼泊尔外交部的礼宾官向各国礼宾官交待说,按尼泊尔传统,任何人不得将后背对国王,所以各国使节在向国王祝贺后不能转身下台阶,而要面朝国王退出几步,才能转身下台阶。看过现场后,中国代表团对此提出了异议,因为那个搭建的台子并不大,国王座椅离台口也不过三四米。他们担心陈锡联年龄已不小,万一方向掌握不好退多了,从台上掉下去,岂不成重大事故?又听说新任大使向国王呈递国书也是这个规矩,都是在皇宫的一个大殿里,大使必须退至门口才能转身。有一个国家的大使就曾因为后退的方向感不好,越退越斜,倒栽进了殿后的一个大缸里,幸亏那缸是空的,没有水。因为各国只能由特使一人上台,代表团无论如何不放心让陈锡联冒这个险。然而尼方却说这是他们的传统不能破。最后达成妥协,中国作为特殊例外,可由另一人陪同,替陈锡联引路,章含之被委此重任。

上台前章含之很紧张,生怕出什么差错,她设法认准一个目标,测定大概距离,走斜线退出国王直视范围再转身。这场加冕祝贺成了各国使节一次倒退平衡的训练。

比兰德拉国王对中国特别友好。典礼后他单独会见了陈锡联特使,表示要加强尼中友谊。回国前,他们抽空去了一次喜马拉雅山麓。从加德满都驱车约两小时,他们来到了喜马拉雅山的脚下。那里的空气清新得如同透亮的水晶,天蓝得让人耀眼。巍巍的雪山就在眼前,使人感到一种巨大的崇敬和威严。四周一片肃静,那种平和和宁静把人的心灵都净化了。

章含之很久很久站在那里,似乎领略了皈依佛门的真谛。这里与喧嚣的现实生活相距如此之远,难怪看破红尘的佛门子弟有那样静如止水的心态……

比兰德拉国王加冕之后的第二年,他和王后就来中国访问,毛泽东主席会见他时因为外交部没有安排王后同去,主席发了脾气。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下午,毛泽东主席那里通知要会见国王。于是,国王与周恩来总理的会谈暂停,立即前往中南海。礼宾司认为元首与主席会见一般都不带夫人,因此安排王后去友谊商店购物。国王一行在周总理陪同下到达毛泽东游泳池任所,但当毛泽东与国王握手之后环顾四周并问:“王后呢?”

手下的人赶紧解释没有安排王后参加会见。毛主席很不高兴,说马上去把王后请来。这时,情况大乱。毛泽东关照摄影师等都不要拍了,等王后来了再拍。本来,摄影等新闻单位拍完就赶紧回去冲卷,剪接新闻片以便第二天上报纸。他们在谈话开始后都不会在场。此时毛主席一声令下,谁都不敢撤。礼宾司紧急派人赶往友谊商店,请王后立即随他们去见毛泽东。谁知王后说她必须回钓鱼台宾馆换一下正装。于是车队在警车开道下从东往西到宾馆,急得礼宾司的同志满头大汗,最后赶到毛主席会见处。

毛泽东见到王后很高兴,与她握手时发现她戴了一个硕大的珍珠戒指。章含之作为翻译也在一旁,她想他们谁都不曾见过这么大的珍珠。毛泽东此时似乎已经忘记这是戴在王后手上的珍珠戒指,他十分有兴趣地拉着王后的手仔细观看那颗珍珠,在场的人包括国王都不敢笑,也不敢提醒毛泽东,只是年轻的王后十分尴尬。

事后,章含之猜想大概是在国王访问之前,有人向主席谈及尼泊尔王后年轻、端庄、美丽,所以毛泽东很想亲眼一见。

在章含之外交生涯中所遇到的最富色彩的人物恐怕是菲律宾总统马科斯的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人称“铁蝴蝶”。

一九七四年,伊梅尔达来华访问,为其丈夫马科斯总统的访问作准备。那时毛泽东主席不在北京。在见过周恩来总理等人后,李先念副总理会见她,并正式告诉她由于毛主席不在北京,这次就不见她了。

章含之后来回忆说她从未见过一位元首的夫人能如此充分地利用她女人的优势作为外交手腕。当时她是伊梅尔达的翻译,坐在伊梅尔达和李先念副总理后面。夫人先是表示非常失望和难过,希望中方重新考虑。李先念又再次说明并非毛主席不愿见她,而是确实不在北京,请她谅解。

此时,伊梅尔达沉默了几秒钟,随即取出一方手帕,开始擦眼睛,继而听到她细微的抽泣。一时间,李先念不知如何是好。伊梅尔达接着把她抹眼泪的手帕轻轻地抛到茶几的李先念一边,不再说话,也不告辞。李先念望着面前那方手帕,不知是不予理睬还是应当捡起来还给她。

最后,伊梅尔达成功了,李先念答应她再考虑毛主席会见的可能性。伊梅尔达此时破涕为笑,热烈握手后告辞。她知道已胜券在握。

最后,毛泽东虽然眼疾很重,但还是同意会见她,中方用专机把马科斯夫人送到武汉会见毛主席,使她如愿以偿。第二年,马科斯总统访华,伊梅尔达出尽风头,也极其奢华。访问结束前的告别宴会是任何来访的国家元首都未曾做过的。宴会所用食品,甚至台布,桌面上的装饰、蜡台全部由专机从马尼拉空运到北京,蜡台是一朵朵半透明的盛开的荷花,每个客人前有一朵、宴会结束时请客人带回留作纪念。伊梅尔达的菲律宾民族服装十分高贵、典雅,她也很懂色彩的协调。当晚,马科斯夫人那袭淡红色底绣各色浅花的蝴蝶装,倾倒了许多宾客。虽然那时的中国领导一般都很严肃,但不少人也禁不住对她说:

“夫人,您今晚真漂亮!”

章含之是马科斯夫人那一桌的翻译,亲身领略了她那女人外交的手腕。她向他身旁的外交部副部长韩念龙推荐了一道菲律宾冷菜,味道类似中国的泡菜。

韩念龙尝了一口,礼貌地说:“很好,又甜、又酸,还有点辣。”

马科斯夫人微微一笑,回答说:“是啊!就像我们女人一样!”

老外交家韩念龙可能从未遇到这样的对话,一时很窘迫,不知如何对答。

在章含之眼里,斯里兰卡的总理班达拉奈克夫人却是完全不同的女性。她在丈夫班达拉奈克总理遭暗杀之后,毅然走出家庭,肩负起继承丈夫遗志、领导国家的重任。但是,她始终保持着一种贤妻良母的形象,端庄、大方、谦逊。尤其使人感动的是她对中国的感情,对周恩来总理由衷的钦佩。她几乎视周总理为兄长。

一九七二年,班达拉奈克夫人访华。她与周总理会谈时,几乎没有两国元首会谈的官方气氛。班夫人向周总理介绍了斯里兰卡情况,真心实意地对周总理说她治国经验不足,中国是她的兄长,她来中国就是希望周总理给她出些主意。周总理语重心长,对班夫人说我们会尽一切力量帮助斯里兰卡,也愿意就各种问题与班夫人交换意见。但是各国情况不同,我们不能越俎代庖。这时,章含之一时翻不出“越俎代庖”,周总理对班夫人说:“你看,我们这些年轻翻译古汉语知识太少。她的父亲很有学问,但是她却没有继承。我们的教育就有缺陷!”

这次访问,周总理破例陪同班夫人前往大连,继续会谈。第二年,中国援建的班达拉奈克国际会议大厦落成。中国政府派出徐向前元帅前往科伦坡主持落成典礼。章含之担任徐帅翻译。班夫人把中国特使安排在她的总理府内下榻。斯里兰卡是个崇尚佛教的国家,非常美丽。他们到达时正逢一个佛教节日,入夜,走在印度洋堤岸上,远处传来阵阵颂经乐声,寺庙中香烟缭绕,堤岸上散步的妇女穿着各种颜色的沙丽,在细浪拍岸的哗哗声中飘飘欲仙,真不愧是“印度洋一颗下垂的明珠”。

由于佛教的传统,斯里兰卡十分注重时辰的吉利。章含之随徐向前元帅到达后,斯方的礼宾官一再强调大厦的大门必须在某一时辰打开,那时会鼓乐齐鸣。假如在那一时辰打不开,就会被认为不吉之兆,这个大厦就不能使用了。

按计划,大厦的门锁将由徐帅开启,班夫人为首的全体内阁成员都会到场。听了这些都有点紧张,稍事休息,章含之就与徐帅去大厦实地观察,发现那大厦的门锁是一般家庭用的那种普通小锁,位置也较低,需要弯腰才能对准。要求年迈的徐帅在两秒钟内那个时辰开启门锁,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实在没有把握。徐帅说他练习几遍,但大多数情况都未能一下开启。斯方的礼宾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们建议,为了保证大厦的吉利,采用一个变通的办法,大门实际上由担任徐帅翻译的章含之来开启,但到时候徐帅的手压在她手上,假装是他开锁。中方礼宾官认为这样比较保险。但是风险转嫁到了章含之的头上,她自然十分紧张,不过练习了几遍,都打开了,她就比较放心了。

第二天早晨到达大厦时,一派节日气氛。班夫人率全体政府官员列队参加典礼。一拨身穿古代民族服装——草裙、戴头饰的舞蹈队和乐队十分奇特,他们奏的乐器和击的鼓有的也都是古代的,吹的是一种兽角。斯方礼宾官说当兽角吹响的那一时刻就是吉利时辰。章含之紧张地等待着。

后来就在那号角吹响的一瞬间,徐向前突然对章含之说:“我自己可以开!”她还没想清楚怎么回答时,徐帅已把事先插入锁眼的钥匙转动,大门及时地打开了!

现场欢声雷动,共庆大厦顺利开启,吉祥如意。章含之愣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再看徐向前,只见他镇定自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老人家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她想他必不愿被一把小小的锁难倒!

在章含之从事外事翻译所遇到的众多国家元首中,脾气最古怪的大概算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总统威廉姆斯。他同周总理会谈时,一口气讲了十多分钟,不停下来让她翻译。当时的口译都不会速记,因此总统滔滔不绝地讲,章含之的简单记录已好几张纸。她心里很紧张,怕回过头来记不住。周总理看出章含之的紧张,就打断威廉姆斯总统说:“总统阁下,我是否可请你稍停片刻,让我们的译员翻译?”

谁知对方说:“我没有被中途打断的习惯!”接着又往下讲,整整讲了大约半个小时,真把章含之急得浑身冒汗。旁边参加会谈的同志也都为她担心。幸亏章含之那时年轻、记忆力强,基本都译全了。总统赞许地说:“她做得不错嘛!

还是这位脾气古怪的总统。中方陪同他访问上海时,他本来是要去赴一个晚宴的。但当车队路过一条大街,他看到路旁敞开式的小饭铺时,坚决要求停车,他要到路旁小铺去吃饭。中方的礼宾官不论如何劝他都不行,最后只得依他,急匆匆到这小店作些安全检查,就让总统进去了。进去后,他又不肯单独一桌,非要和就餐的老百姓并桌,弄得接待人员狼狈不堪,都说这真是一个怪老头……

在章含之的记忆里,她所见到的最有个性的元首大概是新加坡的李光耀。他来访问时已是一九七六年春华国锋任总理的时候了。一般地说,外国元首来访都要会见毛主席,第二天《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消息及会见照片。那一次,尽管毛主席的身体已经很衰弱,但他仍然在五月十二日会见了李光耀总理。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上午继续与华国锋总理会谈时,李光耀忽然出示了当天的《人民日报》问华国锋说,你们刊登这条会谈的消息以及我的照片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

华国锋本来刚上台,经验不足,此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说这是惯例,但李光耀仍坚持登他的消息和照片应当先得到他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