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看见乡村
当最后一缕风绝望地
松开我们的衣襟
远方，屋顶的炊烟
像情人向我们挥舞纱巾
那时，我就想
信念，是我们头顶的星辰
是我们怀里的指南针
是带动我们脚步的
永不停滞的齿轮
基督打发使徒上路时说
你不用带金，不用带银
不用带鞋子、外套和手杖
劳动者自有吃饭的地方
是的，一切都可以不带
但不能不带信念，我想
不带信念如同行路不戴眼镜
9
在所有的财富里
路，不属于个人
千百双脚踩过的地方
属于千百个人
路属于时间
属于一代又一代的人
但我们应该崇敬开拓者
崇敬荒原上的第一行脚印
去化验那些脚印吧
那是胆怯和寂寞
或者勇敢和欢乐
留下的一颗
永远跳动的心
在开拓者倒下的时刻
也许还没有种子生根
太阳的光辉也许还很遥远
还未及照亮那一串脚印
但那脚印有黄钟大吕的声音
在把千百双脚步吸引
直至这一条地带变得坚实
直至这一条地带变得开阔
直至这一条路
通向一扇扇
为劳动和爱情洞开的大门
10
科学使时代成熟
道路以人的心为焦点
向周围作立体辐射
在一切人们想去的地方
都可以铺下道路
到冰雪密封的南极去
找寻冰雪攥在手心的石头
到灰尘覆盖着的月球去
去探寻神话的神秘
一层一层剥开分子
去寻找常人只能凭想象知道的
离子、质子、中子、电子
那里也有道路
不要说我们的船
会在那里搁浅
不要说我们的车轮
会被蔓草纠缠
请以顽强和不屈作为翅膀
飞越一切困苦和艰难
立体交叉以不同层次和方向
隔开碰撞，隔开流血和瘫痪
生活，由此而获得速度和安全
后继者，请以更多的勇敢
跨出你们的双脚
跨出旧生活的边缘
在曾经使老一辈胆怯的地方
开路
在老一辈不曾到过的神秘三角区
行船
新的风浪会以流血、以死、以倾覆
考验你们的胆略和人生
不在陌生的道路上去冒险
还算什么人生
算什么男子汉
就以罡风的呼叫，以星球的撞击
为打击乐
以电的鸣叫，以磁的波动
为旋律，为新生活舞蹈
把世界放大或者缩小
细细看一看
就当旧的基地为荒原
去开拓明天
道路属于开拓者
生活属于开拓者
8日抄改
十月，祖国！不仅仅是在十月
一
总是白鸽
唱醒十月的第一个早晨
我知道，这是一个庄严的日子
从大兴安岭密林里
最小的山村
衣履普通的村民
到西沙群岛
白浪簇拥的哨所
着装严整的士兵
都会早早醒来
为了这个日子
擦拭得闪闪发光的铜钗
皮面在火堆上烤得紧绷绷的大鼓
以及弯曲如蛇的圆号
都将以同一张乐谱
演奏欢庆
给祖国
大地，也不例外
天然的色彩
早已编织出祥瑞的图案
枫叶铺展红绸
金菊拥抱
点缀起硕大的五星
那些善于歌唱的鸟儿
像画眉、云雀、夜莺
甚至连跳跃在草丛间的蟋蟀
都一概地亮起歌喉
表达欢乐
二
夜晚，焰火从天空
徐徐散落
狂欢之后舞蹈也已停歇
只有星群俯视大地
华灯绽放，如不眠的眼睛
站立在空阔的广场
你会听见有一种声音
震撼心灵
不是秋声
那不是苍凉的风
穿过黄叶发出的凄厉
也不是八月既望
赤壁之下，舟子
悲怨的管箫
吹奏的孤独
我知道那是汉白玉的基座上
浮雕的历史发出的声音
那些不曾写出名字的献身者
面对梦想与光荣
发出的赞叹
十月，生者与死者共有的季节
绵延的奋斗
是生长着的事业与情爱
三
可是，祖国啊
我日日夜夜挥汗如雨的祖国啊
我年年月月美艳如玉的祖国啊
十月，又不仅仅是在十月
你让我们激动不已
烟雨三月，在江南
我醉心于柳丝后
你朦朦胧胧的面容
当油菜的花朵
镀金大地
我愿是一只小小的蜜蜂
穿行在你的花丛
我的长江，我的黄河
一遍遍歌唱过你的壮美
歌唱白帆如鸟
在你的碧波里
振翅飞翔
可是，纵然是洪水泛滥
你的浊浪你的愤怒你的泥泞
同样是我的歌我的激情
我的赤裸的双脚
奔驰在你的泥水里
我以赤裸的肩背
扛起一袋袋泥沙
垒筑意志与坚定
那一刻，和你的亲近
使我想起祖国、人民
我们共同的家园
共同的呼吸
共同的命运
十月，当然不只是在十月
即使大雪封门
泥炉旁，对一壶烈酒
我与李白共饮
陆游失约，披一袭斗篷
在南方，他正骑驴
笑对雪里红梅
宽宽窄窄的板桥
深深浅浅的诗句
中国，诗意弥漫着
你的每个季节
银杏树扇形叶片下
永远缀满
黄金的果子
四
祖国，我分分秒秒的祖国啊
穿过城市，你以高楼的身影
你以汽笛的鸣叫
你以车水马龙的热闹
甚至以少女时尚衣裙的鲜艳
以小贩们嘈杂的吆喝
争斤论两讨价还价的世俗
让我感受到
你的心跳与活力
而在田野，无论是等待收割的
麦浪
还是刚刚插满绿秧的稻田
发芽与落叶
开花与结果
都很平常，一切的过程
都应和着你，祖国，你匀称的呼吸
黄黄绿绿，阴阴晴晴
去去留留，来来往往
没有什么能使你的脚步
停滞
一千年又一千年
从古老走向年轻
从印满绳纹的灰陶
一步步走向每秒百亿次的
计算机
从龟板上艰难的刻字
和柔软的羊毫写下的
刚劲笔锋
到键盘敲打出的
块垒文章
我的方块字的中国啊
你五千年的恬静创造
今天，成了智慧疾速的闪回
与跳动
五
沉睡，或猛醒
摒弃，或张扬
低吟，或长歌
彷徨，或疾行
我的祖国啊，你的一枝一叶
都牵动着我的情感
牵动着我的歌唱和吟咏
牵动着我的神经
我和考古学家一起
深深发掘
轻轻拂去历史灰尘
探寻你既往的奥秘
和建筑工一起
我们层楼更上
攀立在时代制高点上
瞻望即将到来的
你的世纪
熟悉而又陌生的祖国啊
熟悉了的你的落后你的羸弱
你的迟滞的步履
今天已变得陌生
陌生过的你的繁荣你的强大
你的疾飞的超越
今天又变得这样熟悉
六
祖国，拥有你的每一年每一月
每一天
我的幸福都难以诉说
可是，十月，仍然是十月
这个季节里的黄金
使你变得辉煌、灿烂和芳香
十月的第一天
我会如此悠闲地
躺在草坪上
享受阳光
风吹过耳旁，送来欢笑、歌声
以及鼓乐的震响
桂花浓郁的气息
让我感受到生活的芬芳
随手折断一枝草叶
我在嘴里吸吮泥土和露珠的
清甜
朦胧的眼睛望着
白色云朵
在空中随意变幻
鸽群掠过，清脆的哨声
诉说和平
我说：鸽子
请重新衔上这枝草叶
告诉世界
有一片希望
在东方
叫中国！
1991年
前方，前方，依然是太阳
依然在前方。
在前方，如同昨天。
如同我们刚睁开眼睛
看见这个世界时一样，
鲜艳、浓烈！
红颜永驻的少女呵，
悬挂在十月的苹果，
散发着永恒的芳香与诱惑。
黄金灿灿的光芒
闪射着
铜号的召唤与鼓舞，
让每个追逐者
沉醉和向往！
我们头顶上的太阳！
我们肩膀上的太阳！
我们手指上的太阳！
温暖过我们的梦境，
印满我们唇痕的鲜灵灵的
太阳哟！
跨越原始的山谷与河流，
跨过大漠的苍凉与悲壮，
风，吹落汗珠如散开的
珍珠
亮晶晶，光耀星空。
追逐的疲倦曾使我们
骨骼嘎嘎作响
如四月冰河炸裂，
在心头涌起
层层春潮……
过往的脚印，苍苔青青。
渴饮过的湖泊涸成盆地，
河流生长成道路，
狂石踩作粉尘，覆盖了历史！
惟有血的印痕不灭，
成为太阳久久的回声。
激情燃烧不熄，
熊熊烈焰映成目光中的灵秀，
云层、绿树与山峦，
都不再是蔽日的云翳。
土地受孕。
燕麦、罂粟和紫色的马兰花，
都是你的儿女；
云雀、蟋蟀和满身泥污的蚯蚓，
都是人类的兄弟！
过去与未来巧妙聚合，
铺展成我们耕种的田地，
行进的道路，
扬帆的海面，
铺展成驰骋我们思维之马的
无边无垠的空间！
于是，每一滴血
都是你的颜色，
每一滴汗，
都是你的咸味，
每一抹色彩，
都是你的光芒！
太阳
我们的每一点智慧和技巧
都是你的启示！
波光潋滟的大脑沟回，
一片亮光。
我们的全部美学和理念，
林木苍苍。
在古老的崖壁上，
用红色的石块，
虔诚地画你箭镞般的
光芒；
我们以常青藤织成日神的绿冠，
戴在你的头上。
像最淳朴的部落，
每一句歌都唱成温暖，
每一行诗句都生长着麦芒。
你香喷喷的炒栗哟，
你黄灿灿的烤面包哟！
人类共有的财富，
人类共同的母亲，
永不抛弃我们的神！
在我们的肌肤上滑动，
在我们的胸腔里跳动，
在我们的指尖上闪耀，
与盐、面包、酒
浇铸生命！
没有轮回。
时间以一条直线丈量生命。
匆匆走完人生，
开端和结束，
终点与起点，
远离我们！
每一分钟都新鲜，
都是生命的蜕变，
一寸光阴一寸金。
照耀过我们无数祖先的阳光，
经过了古老的瞬间，
却又使我们痴迷这瞬间的新鲜！
入迷春色的人，游目四野。
忘川之水使他们已改初衷。
日蚀。
短暂的昼夜颠倒。
漫长的迷幻。
呓语使单纯的人
坐卧不宁。
平静的日子，
心灵地震！
塌陷与泥沼，
钢铁与炸药，
梅毒、艾滋病，
尸体、金字塔……
幸运者以狂笑，
完成一次次成功的谋杀。
毒菌与鲜花一般刺眼，
生活，在堕落的地方发霉！
痴迷的汉子，却以夸父命名。
衣衫褴褛，血染履痕，奔驰于
讥讽与嘲弄的棘丛。
不悔，相信太阳就在前边，
相信黄金涂抹的每一条皱纹，
相信饱满的思维空间。
追逐，始知人生的价值，
始知这荒原何以要有人，
以及何以会有大声呼唤我们的太阳！
枯死的树枝，
因奔波者的汗水
落地生根，
光秃秃的树干抽出柔嫩的枝条，
怯生生地对生出一片片绿叶，
如我们轻轻的歌唱，
低声的诉说，
以及无言的缄默！
啊，那一簇簇红粉，
是逐日者活着的血，
笑着的欢乐，
以及梦境的甜蜜，
绽放在第一个花季！
邓林，邓林啊，
稠密的枝条上如今
挂满真挚与不懈，
如蜜包裹着信念，
包裹着整个世界，
与一个无边无沿的世纪！
我们的手指，
千百次地就要触到你的羽毛，
又见你毅然飞去
你这神秘的三脚之鸟啊，
你这站立在地平线上的女神！
跳跃着、欢笑着，
一次次和我们疏远，
又一次次和我们亲近。
瞬间即是永恒！
踏遍时间之林，
每一根枝桠都留有你真切的
脚印！
只是你的黑子左右了我们的哲学，
也许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理论！
不会是梦幻的捉弄，
不是神话与青苔斑斑的传说。
从枝繁叶茂的桃林，
到钢铁的奇迹，
水泥建筑与现代石雕……
太阳之花粲然
坚固而又清新。
终点或许比起点
更让人震动，
但却并不辉煌。
时间不会被钉死！
颤抖的时间，
会重新复活，
沉睡者会在阳光下苏醒！
一万之后的一万，
一百之后的一百，
一后之一！
不因唱得顺口，
歌声就会变得陈旧！
明天如同昨天，
太阳依然，
清新而又饱满，
不会冷却，不会因乌云的哭泣
而死灭！
执著的春色，
鲜艳在严寒之后！
依然在前方，太阳。
以小号的单纯与雄浑，
吹奏进行曲，
低沉而凝重！
那是母亲的呼唤么？
那是孩子的呼唤么？
是在我们迷航时急切的引导么？
猎猎的旗帜，拍打军旅
呼啸着不安的躁动。
薄雾中的惨淡不是坠落，
跳荡在白色浪涛的疯狂前，
是洗浴和再生！
天宇如海，
正展示在我们头顶，
这无边无沿的空间，
驰骋着我们的想象，
驰骋着我们的队列！
依然是昨日的太阳，
依然是跨山越海的
夸父之步！
依然是无尽的吸引与追寻。
清新如草叶，
太阳，依然在前方！
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