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民工,民工
和小枫的相识确实是一种偶然。
古今其实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他的学习很好,待人真诚,唯一的缺点是他的贫穷带来的与生俱来的自卑和孤僻。在好多女孩子的眼里,正是这种近乎封闭的孤僻,让他产生一种孤傲的感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这个,古今是不知道的。
古今自从被小艳所欺骗,他内心的自卑更深了一层,尽管他在刘小姐的身上找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快感,回到学校,古今却倍感孤独和空虚,不论他在床上获得怎样英雄的感觉和怎样快乐的满足,在生活中,他找不到一个爱他的人。
一个人最难满足的是他的内心。
古今明白自己正是这样一个可以满足****却不能慰藉心灵的可怜的人。
大学校园,有安静的图书馆,宁静的林荫小道,当然也会有唯美的爱情邂逅。
古今和小枫就相遇在图书馆旁边校园小道的拐角处。
和电视剧中表演了无数次的情景一样,低着头的古今在拐角的地方碰到了小枫,把小枫手里的书本和文具都碰掉在了地上。
刚想说对不起的古今,抬头见到的是小枫一脸灿烂的笑容。
见过了小艳的美貌,见过了刘小姐的丰姿卓绝,小枫实在不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身高一般,胸部扁平,没有小艳的妩媚,没有刘小姐的丰韵。好在她的五官端正,皮肤白里透红,一脸的纯情,特别是她质朴的笑,正填补了古今内心的阴郁。
古今也笑了笑,不过像是在酸楚中挤出来的一样。
这次邂逅,古今和小枫自然而然的慢慢的熟络,继而产生了朦胧的感觉,最后便是确定了恋爱关系。
小枫喜欢挽着古今的手在校园的小道上走,喜欢挽着古今的手在街上闲逛。她喜欢让古今给她买一些小饰物,比如手机链、头花,或者是一些小玩意,都是不值多少钱的;她喜欢和古今在街上的拉面店共吃一大碗拉面;她喜欢和古今坐在街角的烧烤店吃那些串烧的青菜;她喜欢买一些零食和古今坐在校园的座椅上慢慢的品尝;她还喜欢古今抱着她的感觉,喜欢古今亲吻她的感觉,喜欢古今轻轻的把她遮住眼睛的额头上的头发拨开,喜欢古今亲昵的叫她小丫头的感觉……
古今呢?经历过失恋的古今,很自然的接受了小枫这些恋人间的行为。
他喜欢小枫,他真切的感受到他喜欢小枫。
他喜欢看小枫专心看书的样子,喜欢看小枫咋着嘴巴吃拉面的样子,喜欢看小枫头上绑着小饰物的样子,喜欢看小枫睁着眼睛淳朴的看着他的样子;他还喜欢小枫依偎在他胸膛的感觉,喜欢小枫踮着脚亲吻他的感觉,喜欢小枫在他的拥抱下紧紧的贴住他的感觉。
这些感觉,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没有娇柔捏作,没有刻意的制造他们之间的关系。
古今很享受这种爱与被爱的感觉,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过刘小姐,甚至一度对他和刘小姐之间的那种关系有种不可抑制的讨厌。
每次从刘小姐身上爬下来的时候,古今都会想起小枫的纯情,狠狠的自责一翻。但这个自责却不足以让古今永远的不再爬上刘小姐的身体。
每当刘小姐的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又像冥冥中有个幽灵牵着他,让他无法停止脚步。
古今对小枫却没有那种占有的感觉,有时候在拥抱小枫的时候,生理上的冲动也曾让他有过这种幻想,但他看到小枫那张纯净的快乐的满足的灿烂的脸,他便会觉得丑愧。
他觉得,小枫和他是一对祸福相依的普通的花瓶,虽然不精致,也不值钱,但实在,他觉得小枫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他不喜欢做一些伤害小枫的事情。
刘小姐尽管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艺术品,在古今看来,这么高贵的东西,只能是占有,也可以这么说,是互相占有。
其实,真正的爱情不是相互的占有,而是相互间对爱的付出。
古今生活在天使和魔鬼之间。
或者,人类本来就生活在天使和魔鬼的中间。
悲痛的古今接待了悲痛的小枫父母,还有那个沉默的愤怒的堂兄程海。
食宿的事情倒不用古今发愁,学校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食宿。
小枫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第一次来到这个大城市,却是为了奔赴女儿的丧礼。在接到学校通知的时候,他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无法接受了女儿的离去,在来的时候,还希望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想不到却永远无法见到活泼的女儿,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们只能用痛哭来表达心中的哀痛。
古今只能对他们加以言语的安慰,还有就是为这件事找个律师。
在往往返返的过程中,程海一直跟随着古今,这个憨厚的汉子,他是带着小枫一起长大,小枫是他妹妹中他最疼爱的一个。在他们那个地方,小枫是第一个大学生。在他的眼里,小枫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是天使,是他的骄傲。他并没有读过太多的书,道理也略懂一些,经常看看报纸,听听新闻,对于现在的农民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程海总是闷声不响,像古今的影子。
偶尔回答古今的话,竟然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没有人了解他的内心,他的眼神,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似乎这个世界亏欠了他的一样。
没事的时候,程海总是一个人闷闷的沿着学校门口的大街来回的走,没有目的,没有思想一样的随着人流涌动。
除却走律师咨询事情的进展,古今竟无事可做。
虽然和小枫相恋的时间不长,古今却真切的感受到痛失爱侣的痛苦。
他经常在上课的时候,走在校园小路的时候,脑中浮现小枫的笑容。这段时间,他一直不敢再经过那间超市,超市的门口,给他一种梦魅的感觉,他害怕。
刘小姐仍然打电话给他。
对于古今来说,压抑的心情总得有个发泄的出路。
别致的书房,飘着清香的胴体是其中一个较好的地方。
古今仍然在接到电话的时候,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那条复杂的道路。
在一次次的进攻中,古今的心时而柔弱如水,时而坚如磐石,他本来带着的报复的心,此时却增添了对世俗的愤恨。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怎么好人都不长命?
上帝,营造一个清明的世界就这么困难?难道真的需要涅磐才能重生?难道只有经历炼狱才能升上天堂?
古埃及不是有一个“心轻上天堂”的说法吗?
为什么就让世人把生活过得这么沉重?
一声叹息。
小枫的事仍然没有太多的进展。
古今不是目击者,大部分的目击者都保持了沉默,剩下的只是在网络上徒有其表的呼喊了一下,虽然那句千古名言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对事件的推进似乎有点作用,仍然得不到有效的帮助。
小枫父母决定回去,在这个伤心的城市,每天晚上都闭不上眼睛。
程海留下也没有作用,也只能一起离开。
古今带着程海最后一次去律师楼看看事情有什么变化,得到的依然是没有答复的答复。
两个男人默默的走在人潮涌动的大街。
古今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小枫走了,在这个城市,他再没有一个亲人。
现在,小枫的父母和程海也要走了,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
相处的时间不多,程海没有跟他有太多的交流,他仍然感受到他的存在,存在就是一种温暖。
他决定请程海吃一顿饭。
程海闷声不响的跟着他走进了饭店。
海哥,来。
古今叫了瓶啤酒。
他们又闷闷的喝着啤酒。
兄弟,喝。
程海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了点笑容,向古今举起酒杯。
兄弟,谢谢你。
程海又说。
古今一阵的心酸,还有一阵的自责。
兄弟,你明白生活的艰苦吧?
明白,古今说,古今怎么会不明白呢。
不,你不明白。
古今惊愕的看了看他。
程海的眼睛里有一层迷雾,迷雾里闪现着无限的悲伤,悲伤里是生活的无奈。
我16岁就南下广东干活,人人都说广东是天堂,赚钱的天堂。
我跟老乡进了一家私人的制鞋厂,就是做切皮的工作,整天窝在一个阴暗的车间,车间散发着皮革塑料的气味,有好多人忍受不了,工钱也不要就走了。
我们几个自以为年轻,身子骨够硬,就顶了下来,但慢慢的,发现特别容易感冒,咳嗽,有的人手指都掉了皮,指甲发白,甚至脱落,我们才不敢再做下去。
还没有做满月,拿不到工钱,还有我们交的保证金也要不回来。
就当买个教训吧,我们就算了。
离开制鞋厂,我们几个就到一个建筑工地去。
工地包住,伙食在工资里扣,的确是辛苦,工资也不高,但我们还是做得很快乐。
做到快过年的时候,工头说老板的钱周转不过了,只能发50%的工资,明年过来做再一起结算。
50%就50%吧,我们也认了。
等到结算的时候,工头又说,50%都发不出了,只能每个人发点路费,等老板春节后把钱要回来了就发,还嘱咐大家明年早点过来。
没有就没有吧,还有路费。
我们也忍了。
不等过元宵节,我们就出来了。
工地却已经有一班人在开工了,工头跟我们说,换老板了,原来的老板走路了。
钱,自然也打了水漂。
我们找工头论理,工头说,老板没有钱给我,我怎么有钱发给你们。
愤怒的我们把工头打了一顿,工头马上打电话拉来一帮人,反过来又把我们狠狠的揍了一顿,幸好有人报了警,我们才能够从工地出来。工头嚣张的叫我们滚蛋,还说再见到我们就不给我们好果子吃。
我们跟警察论理,警察说,欠薪的事归劳动局管,叫我们不要闹事。
这是什么世道?欠钱的还有道理。
我们被这样赶出了工地,流浪在街上。
对这个繁华的城市,只剩下愤恨。
程海停了停,喝了口啤酒。
古今想说点什么,可程海好像有心不让他插嘴,迫不及待的接着说。
流浪了一天,我们就在另外一个老乡的工地上住下。
那个晚上,我们喝了好多酒,由于我比较小,一下子就醉倒了,不省人事。
第二天,在我起床的时候,工地来了很多警察。
原来昨天晚上,他们在酒劲上头的时候,去找工头算账,把工头给捅死了。
古今惊得下巴都合不上去。
如果我没有醉,我也会去的。
程海凄凉的说。
但不管怎么说,杀人总是不对的。是吗?
不等古今回答,程海喃喃的说,钱怎么能跟生命相提并论?
后来,我就在那个老乡的新工地找到了活。
这个工地干完,我们就到另外一个工地,如此这般的过了几年,有欠薪的我们也隐忍了,或者是到劳动局去申诉,有些可以追讨回来,有些却再也追不回来了,劳动局也不是万能的,这么多欠薪,他们也不可能一一落实得了。
也曾遇到一些好老板,干活的时候让我们拼命干,有些节日我们没有回乡下的时候,他就叫工地加菜,而且把钱都给我们发足,叫我们把钱寄回家,不要乱花或者是拿去赌博。
毕竟这些都是少数。
后来,我也就结了婚,媳妇生完孩子,出了月,就跟我一起南下,小孩让父母给带。
程海歇了歇,喝光了瓶里的啤酒,说,再叫一瓶吧。
古今叫服务员拿了两瓶过来,给程海满上。
这样过了几个月,家里来电话说,小孩不行了,我和媳妇急急的往家里赶。
几个月钱还是鲜花般娇嫩的幼小生命,正躺在医院里,头大,嘴小,浮肿,身上插满了管子,一个鲜活的生命,刚来到世间几个月就枯萎、凋谢。
医生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不两天,她就走了。
我媳妇哭得天昏地暗。
到后来,发现有很多这些情况的婴儿,事情才慢慢的清楚,罪魁祸首竟是本应为他们提供充足“养料”的奶粉,就是泛滥在安徽阜阳农村市场的“无营养”劣质婴儿奶粉。
你说,做人怎么能昧着良心哦。
程海咕噜一声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怀念。
古今仿佛看到了一个幼小的孤冢,掩埋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冤魂。
后来又有了孩子,我不敢再让媳妇出来了,就让媳妇在家奶孩子,奶水不够就用米汤,说什么奶粉也不敢喝了。
以前只有小枫才会耐心的听我说这些东西。
程海笑了笑,分明脸上是堆起来的笑容,小枫总是笑着对我说,海哥,有希望就有明天。
程海抬抬头,看了看古今,我读书不多,道理还是懂的。
古今想不到一个外表如此寒酸的农民,竟然有这么多辛酸的故事,内心竟然又这么的细腻,又如此的明白事理。
兄弟,小枫没有福气,你是个好人,谢谢你。
程海的眼睛里是一片的真诚。
好人这个词像一根刺,深深的刺穿了古今仅有的一点自尊,他古今算什么好人!
在这个坦诚的汉子面前,他想为自己的虚伪找个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