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审计师的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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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上山,上山,上山(11)

后来无意之中我接触到了合气道。合气道是一门日本武术,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太极拳的四两拨千斤及一些擒拿技法。我彼时不太了解合气道实战的功效,不过看演武的场面倒是宏大,技法也优雅潇洒,一时间起了向往的心思,专门找了找北京是否有可以练习的场地。这样的辗转反侧,认识了大哥。

大哥当时在北京一家道馆做教练,和两个香港人合作办学。我第一次去试课的时候是冬天,道场里面倒是热火朝天的,颇有些生机勃勃的气象。大哥授课的间隙和我有短暂的交谈,彼时他已经是黑带高手了,穿着雪白的道服和黑色的裙侉,加上短短的头发,和蔼的态度,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当时就决定加入了。

刚开始的几节课,真是磨炼人的意志,1个半小时下来,厚厚的道服可以拧出水来。练功之后,第二天醒来时,更是四肢百骸的疼痛。那时我和大哥的交流不多,他是不苟言笑的教练,我是正在活受罪的学员,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交流的交点。不过有限的几次聊天,他对我也是一直温言鼓励,说我具有一定的潜质。我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我的功课不好,每次考了令人沮丧的名次后,班主任也那么说,说我其实很有潜力……所以我一直也把大哥这样的鼓励当成是礼貌的客气。

说到潜质,我倒是觉得大哥确实适合这门功夫,他当时已修习多年,已经隐然有了自己的心得,加上用功也勤,我虽然当时还是门外汉,但是也能看出一点门道,我想,假以时日,他若能持之以恒,一定可以在这门学问上有所精进,成就一些功业。

转眼到了夏天,比我早入门的师兄和一起入门的同年,已经慢慢少了起来,我那时常常飞来飞去,但是也尽量保证每周可以出勤一次。后来和大哥闲聊,我还很骄傲地说,我虽然出勤率不高,但是坚持的时间还是比较长的。后来我也常想,这样的笨办法其实也适合作学问,也许你不能保证每天整块的时间进行研习,但是至少可以咬住牙不松口,用时间换取空间,几年之后,也会有所小成。

有一次我去练习的时候,没有见到大哥。问了几个相熟的师兄弟,也全都不知道,一时间怅然若失。临下课的时候,香港来的馆主,一个瘦瘦的老人对我们说,大哥出于对自己事业的考虑,决定离开本馆云云。惊诧之余,我当然打电话给大哥求证此事。接到电话的时候,大哥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与那两个香港来的合伙人在生意上有了矛盾,香港人反客为主,礼貌地把大哥请走。我打电话的时候,大哥正在青岛,言谈之中颇多唏嘘,情绪也很消沉,仿佛几日之间就参透了人生沉浮。

大哥自青岛回来后,我们喝了一次酒——这是我所发现的喝酒的好处,陌生的人也可以借着酒意一抒胸臆。我和大哥那个时候还不熟,但是有酒为媒,也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我那个时候对两个香港人之一还很有好感,加上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所以没有太多的纠缠在这件事情上。大哥武艺敬人,酒量也惊人,而且酒品很好,是个喝酒的良伴。

此后我陆陆续续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一些真相,作为一篇描述我们兄弟友情的文章,其中的细节不必要赘述。简而言之,当时道馆的学员分成了三派,多数人支持香港人,少数人支持大哥,还有一些人骑墙观望。我想这个时候我该很明确的表个态,出于一个审计师的独立思考精神,我对整件事情作了客观的分析,综合我对大哥的了解,我说,“大哥,我支持您,相信您是对的。”大哥对我这样鲜明的态度一直感怀于心,那个时候是他人生中灰暗的一段,长期合作的朋友反目而去,自己要白手起家重建道场,很多学员弃明投暗,跑去了别家。想来他很需要这样明确的支持。

大哥除去是个出色的武者,还是一个心思细腻、文笔出众之人。我们现在邮件往来频繁,一些对外的重要尺牍,大哥草拟之后一定要和我商量措辞的妥帖恰当,本来他也能妙笔生花,无需我再多嘴,但这样的信任,实在令我感怀。前些时日,帖吧上有很多人对道馆的事情表示关注,但是有些人心怀叵测,写了大段的文字中伤大哥。大哥忍无可忍,终于以笔作刀枪,写了两篇文章应合,笔下颇有皮里阳秋的春秋风味,实在是很好的文章。我的小书出版之后,我也赠了大哥一本,大哥看过之后连夜打电话来,给了我很多温暖的鼓励和中肯的意见,我在感激之余,也对有这样一个可以切磋文字的朋友感到骄傲。

前几天大哥在我家喝酒,谈了很多我们共同经历的往事,一时间感怀良多,都觉得这一年来栉风沐雨,踉跄走过,实在是值得纪念的一段岁月。那天他高兴之余多喝了几杯,我送他下楼的时候,他走路已经有些不稳了,但是坚持不让我远送。我看着他在夜幕中离去,觉得其实我们没有什么不同,都在一步一步地上山,其间也有坎坷风霜,也有险途沟壑,好在艰难跋涉之后,前面不远的,应该是一段令人期待的坦途,那么今晚夜凉如水,月明如镜,不如振奋精神,再走一程吧。

二 小红和timesheet

我加入那家管理咨询公司不久,公司举办了一个冷餐会。说是冷餐,上来的食物果然无一不冷。我不知道那些老外在秋风萧瑟的黄昏吃下一大坨冷肉,再灌一肚子凉酒是何感觉,反正我当时的感觉很不好,如果不尽快去厕所可能还会出意外。我不是钢铁侠,衣服没有过滤功能,所以不能不小心一点。

说到吃西餐,我想起我刚刚毕业的时候,请女孩子在一家还不错的西餐厅吃晚饭,为了万无一失,我还专门补了补西餐礼仪的课。所以开场的时候我指点江山的气氛不错,不过点菜的时候服务员问我,“先生,牛排要几分熟的?”由于书上没写这个,为了保险起见我说我要九成熟的,那个服务员很有礼貌的说,“先生,牛排最多八分熟。”话说到这里,我看那个女孩子也在忍着笑,看上去小脸红扑扑的。为了排解她的尴尬,我很善解人意地说,“哦,那我们不要牛排了,猪排吧,九成熟。”那位服务员继续保持着礼貌说,“先生,猪排都是全熟的。”要说我的厚脸皮,在当年的学校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但当时也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下。对面那个可怜的女孩子终于忍不住,笑得都能看到十二指肠了,结果如你所知,这顿饭吃得糟糕透顶,从此我对西餐也就没什么好印象。

言归正传,话说在公司冷餐会上,我正要溜走的时候,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过来,要我的名片,我以为是客户,为了保持professional的风度,只好满脸堆笑地和她搭话,没想到那个女人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和我交换她的名片,便迅速转身离开了。这样的不懂礼貌让我非常遗憾,回想起来觉得她的笑容也格外的邪恶。

几天之后,我们老板介绍一位新同事给我们认识,是我的直接上司。我一看,原来就是酒会上见识过的女士。考虑到小红这样一个恶俗的名字很符合她的气质,我们就叫她小红吧。小红也来自新加坡(怪不得我甫一见到她就有一股寒意。心灵感应这种事情,有时候真是不好说),开出来的履历很唬人,海外的大学毕业,就职于某个“四大”,来我们公司之前在一家投行做VP。

她和我们见面的时候,笑眯眯的,显得很和善,但是后来经过长期的接触,我才了解到,小红的笑容很有特点,就是可以做到随心所欲,收放自如。假设有一种情景,需要她摆出笑容,她的脑神经会发出笑的指令,这个功能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是小红的神奇之处在于,她的脑神经,还能像吹口哨一样的命令她马上收起笑容,不管中间间隔的时间多么短。所以我常常看到她像变脸一样的笑来笑去,这样的经历很恐怖。现在很多人都是这样笑,收起笑容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一点过渡。作为一个男人,我还是衷心希望女孩子学习一下笑的艺术,至少笑过了,脸上还能残留一点余音袅袅的笑意,我理解这样才是上天赋予人类笑容的本意。

刚开始接触的时候,我们还能够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当时我们公司打算模仿“四大”,推行timesheet的制度(事务所特有的一种人力资本核算制度,大体的原理是考量每个员工每个核算期间——大致是半个月——的每个小时的效率性,比如,周一上午10点到11点,你是在为A客户服务呢?还是在逛淘宝?员工每个核算期间都需要对每个小时干了什么有所交代,如果你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闲呆着,同时其他同事都忙得要死,你的年末评估结果便可想而知了),我们俩还就此事交流过意见,决定联合起来抵制这样没有脑子的决策。不知道timesheet是谁发明的东西,我想那个人也不敢轻易承认自己的专利权,不然恐怕会被“四大”的同仁集体唾弃。“四大”之中藏龙卧虎,也许还会被人施以厌胜之法。

现在我简单说说timesheet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们假设一个月可以分成两个时间段,每半个月作为一个标准时间段。那么,每一个标准时间段,你都需要填写这么一张时间表,容易得知,每张表的标准时间是80-88个小时左右。在这张表上,你需要填写在过去的这80多个小时里面,你都干了些什么。事情要精确到30分钟。如果你是在为客户进行服务,那么秘书会给你一个项目的编号,你需要把对应花费的小时数输入进去。

当然,很多时候不能真的用了多长时间就输入多少,因为这张表将会作为衡量项目成本的基础,如果填写的工作小时数过多,该项目看起来成本就会很高,会直接影响项目经理的业绩。所以,能填多少小时,也要经过经理的批准。

此外还有情况,就是最近你没什么项目,可能在自习、查资料、帮人干杂活,那么你也要把这些小时填在对应的项目下。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栏下面的时间填得越多,就证明你越悠闲,同理可知,你本年的业绩也会受影响。

作为管理会计来说,这个表是个好东西。一个项目,花费了多少时间成本一目了然。但是对于员工来说,很多情况下,这个表的填写并不客观。举个例子,如果你每抽一根烟的时间为4分钟,那么如果像家父一样的烟瘾,你在抽烟上面消耗的工作时间为4×40=160。当然,你可以解释说,很多烟都是休息时间抽的,那我们减下去一半,这一天你抽烟的时间为80分钟,那么这80分钟的时间该怎么填呢?

还有,我看很多同仁填表的时候眉头紧锁,涂涂改改,填下来怎么也得20分钟,这20分钟又该归集到哪个项目下面呢?这样的问题,timesheet都回答不了,因为它考虑的只是一个员工作为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它的标准工时是如何分配的,而作为一个人,很多时间其实并不能严格归集。

但是“四大”的项目很多都很大,需要上百人几个月的共同努力,在这样的考虑下,timesheet倒也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时间管理工具。但是,我们现在的这个公司,如果也要邯郸学步,就极为不合时宜。

第一,我们有很多做固定客户的同事,这样的客户费用是固定的,并非以项目作为基础,对于这样的同事,采用timesheet来管理时间的意义不大。

第二,对于管理者来讲,比如小马,需要和客户开会,作演讲,写邮件,处理客户的问题和同事的关系,这些行为让我无法精确的把时间分配到每一个项目上面。

第三,相较于“四大”而言,我们是小得多得多的一个公司,这样锱铢必较的管理时间是否有效率实在值得怀疑。

当然,最终经过我和小红的努力,公司没有推行这样的制度,这也让我产生了一点思考。“四大”的很多东西都是很先进的经验,有的经历过上百年的锤炼,自然有存在的道理。但若是直接的拿来,对于员工而言,未必是件幸事。

在我们上山的路上,可能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和我们擦肩而过的行者,步履清健,谈笑自若,轻松的把我们甩在了后面。我们心生羡慕之余,可能也会虚心请教,得知该人从小便腿绑沙袋,进行过艰苦的训练。此时,若是我们不够冷静,也如法炮制,绑两个100多斤的沙袋在腿上,那么,至少在短时间内,我们会让本来就艰难无比的上山之路更加的凄惨。走到后面,大腿可能还会抽筋,此时眼望着自己模仿的对象越行越远,自己难保不生出几丝悔恨和遗憾。

三 小红和DD

小红到来不久,我们接到了一个很大的项目。说实话,那是我来到这个公司之后做过的最大的项目,而且是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业务,这样的业务我稍后会作解释。小红一直很坚定地认为,我们这样的公司,能够接到这样的项目,全都应该归功于她——她写的proposal(项目建议书。谈了一个新客户之后,一般都会提交给客户一个这样的东西,里面写明白客户的需求,己方的工作方法论,价钱,准备派出的人员的资历,等等。如果客户觉得还可以,那么还需要再准备一份engagement letter——业务约定书,用以约定更加明细的条款)吸引人的眼球。对于这一点,我一直持怀疑态度,考虑到proposal涉及很多人员和收费的安排,以及很多法律条款,这样不浪漫的内容,我想纵使是天下霸唱,也没办法写得像《鬼吹灯》一样好看。事实上,小红后来离开公司,我们再度和这个客户合作,那个美国老头摸摸神气的胡子,很坦白地说,如果不是小红,可能那个项目不用考虑那么久才交给我们做。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小红,听到这样的评价,作何感想。

下面说说我们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项目。现在中国仍然是投资的热土,所以很多外国企业或者投资者都喜欢到中国来掘金。如果自己从头来挖坑淘金,实在是太费事啦,许多老外就喜欢到中国来买一个现成的内资企业,改装一下,变成他们的生产基地。我有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好像你到一个城市公干,要作一年的停留,需要一辆暂时的代步工具。这个时候买一辆新车可能不是个好主意,那么你在买二手车之前,可能需要一个熟悉汽车情况和性能的人,比如小马,来帮你把把关。把关的结果有两种,一种积极一点,小马说这个车还可以,就是线闸不太灵,开得时候小心一点就行。还有一种后果悲伤一点,小马说这个车其实是一辆七手夏利改装的,我要是使点劲儿拍它,就可以直接当作废铁皮卖掉了。在一个最典型的并购案例里,我们做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