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洗牌(二)
莫朝阙损失了三个铁骑团,这是除了和黑衣军对决之外,最大的一次损失,吕昭君有她独特的统军布阵才能。
秦军不是吃了亏就忍气吞声的,莫朝阙带来了包括铁骑团一个三万多的兵力,攻克了白州两个关卡一座小城,虽然现在损失已经过半,实力下降很快,但是秦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莫朝阙的手在剑把上来回抚摸,感受到剑鞘上的古老花纹。
剑是把古剑,年代已经无法计算,这是他祖上承袭下来的传家之宝,据说还有一个古老的关于异族的故事,但是到莫朝阙太祖爷那一代就失传了,他的太祖爷死得太早,来不及将故事告诉他的儿子。
莫朝阙不相信有异族的存在。
秦国南面临海,就算是沙滩附近,海浪也汹涌异常,浪潮一般可以达到二三十米高,非常可怕,如果遇上涨潮期或者飓风,那已经超出了可怕这两个字能形容的范围。
海边的人很少下海打渔,一年只有在一月份中旬那四五天能将船开到浅海,去撒几网子外,其余时间下海等于自杀。
莫家祖籍就是海边的,在没有入朝为将之前,莫家世代居住在海边,靠捡点贝壳什么的卖钱为生,一次偶然的事件,让莫家先祖遇上了皇帝,并且在一伙强盗手下救回了皇帝性命,自此,莫家居家迁离海边,接受了皇帝的封赏,开始将相之家的第一步。
这把剑就是他的祖先在海边拾贝壳时捡到的。
莫朝阙对古剑的故事一直嗤之以鼻,有异族又如何,难道他们能顶住几十米高和飓风不断的大海跨过来不成?若能够,恐怕早就过来了。
莫朝阙手下的部将坐在各自的座位,一言不发,莫朝阙的脸色铁青,因为这一次吃了大亏,就算是在黑衣军手下都没有吃过的大亏,莫朝阙是个好强的人,他的性格注定他无法沉默,现在的沉默,就是待会的爆发,没一个人会傻傻的撞到他枪口上。
“诸位难道没有办法?”莫朝阙平淡的说出这句话,眼睛还是停留在剑身。
“呛!”剑出鞘。
座下的秦将们瑟瑟发抖,追随莫朝阙的时间不断了,太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将军。”一个年青将领被莫朝阙盯了很久了,他知道如果他主动,莫朝阙也会问他。”末将觉得……先按兵不动最好。”
莫朝阙眼睛里精芒一闪,冷哼道:“我问的是如何打仗,不是当乌龟。”剑被他轻轻拍在桌子上,又发出一阵清脆的嗡嗡声。
这名可怜的将领身子一颤,差点双膝一软就跪倒了,他额头上已经冒出豆大的冷汗,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莫朝阙眼神扫视会议室,除了自己,这么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跟娘们似的。
他冷笑,站起来,拿起那把剑,愤而将手边上一张小茶几劈成两半,冷哼一声离开。
他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时,这些状似强龙其实是爬虫的家伙全部重重松了一口气。
莫朝阙手里的剑似乎在低吟,在安慰莫朝阙,它就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能准确的摸清主人的心思。
他与它特别有缘,他在两岁时,懵懂的爬到祖父的书桌上,摸到了这把剑,当时的场景也是祖父描述给他的。剑身突然微微的震动,并且逐渐剧烈,发出柔和的紫光。
紫是吉祥的颜色,莫朝阙的祖父认为他是这把剑的最佳主人,于是在莫朝阙孩提时便带着他南征北战,因为剑的主人必须是莫家的主人,莫家的主人只有功勋最高的武将能够担任。
莫朝阙没有辜负祖父和这把剑的期望,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将他锻炼成秦国青年名将。
剑名无名,却与莫朝阙这个名字,深深的捆绑在一起,命运的车轮开始滚动,前进。
吕游老了,各种疾病缠得他喘不过气来,经常是药罐不离手,医生不离身。
人命终有尽头,医生和药物只能保一时活命,不能让他长生不老万寿无疆,秦军兵临城下时,他忧虑攻心,病倒了。
吕游毕竟是一州之长,他病倒的消息没有传出去,所幸白州的大小事务早已经是吕昭君负责,所以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他缠绵病床,知道活不了多久,而且一直牵挂白州万千百姓,以及白州城的安危,他的儿孙早死,剩下一个孙子也是白痴,只有吕昭君一个孙女能继承他的事业,不说争霸天下,至少也要守住白州。
他病了,无法帮孙女去处理这些事,一切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不能不说是生平最大的憾事。
吕昭君父母早死,与祖父感情最是深厚,一个女人,能力再强也终究是一个女人,她没有抱怨家族压给她的重担,没有选择,无法逃避,只有一肩扛才对得起爷爷早年的拼搏和付出。
她经常彻夜失眠,不得不用胭脂来粉饰苍白的脸,不得不学会画眉来掩饰深深凹进去的眼眶。
白州的未来在她身上,白州还需要她。
这是数不清第多少次夜巡,秦军兵临城下以来,她习惯每天凌晨一点和三点亲自到城门上巡视一圈。
四周一片漆黑,她身上穿着重重的盔甲,走起路来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清脆好听,腰间佩剑一晃一晃的。
士兵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站得笔挺,眼睛直直的盯着城下,虽然一片黝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们还是很小心的看着,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一箭射下去。
城内现在有四万三千兵力,是白州军队中最精锐所在,如果这些兵马没了,那么白州可以宣告灭亡。
秋夜的风很凉,嗖嗖的吹在身上,能透过厚重却无用的盔甲,引发自心底的寒意。
吕昭君手紧紧握着剑柄,现在是例行第二次巡夜,巡完时天也差不多亮了,那时候就可以去看看祖父,由于军务繁忙,好久没有去看他了。
她在心里默默为祖父祈祷,眼睛耳朵却密切关注城下,只要有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所幸,一切如常,黑的还是黑的,安静的还是安静的,没有啥不同,凌晨四点时,吕昭君巡查到了南城楼上,这是最后一段城楼,只要巡视完了,她就可以小睡一会,天亮以后还要去见祖父呢。
这时天下起小雨,冰凉的北风吹着,飘在她脸颊上,雨虽然不大,但密而多,很快将她淋湿,透心凉到底。
她坚持巡完最后一段城墙,走下城楼时,终于晕倒了。
在她晕倒的同时,吕游生命也到了最后一刻,他仅能用微弱的声音和意识叫唤他最爱的孙女的名字——昭君,昭君……
吕昭君终究没能见到她祖父的最后一面,她醒来的时候是午后了,长时间劳累过度,这一昏迷让她美美睡了一觉,可是睁开眼,却看到守在她身旁的亲人穿着白色的孝服。
不想面对也必须面对,很多事情不是一句不想面对就能逃避得了的。
吕昭君跪在祖父的遗体前,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却没有哭。这个生前闯下这一大片基业,称得上一代英雄的老人,死了,也就用这么一个草席裹尸,然后火化成灰,他生前打下的一切都无法享用了,甚至形势所迫,不能为他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
吕游死了,在吕昭君的隐瞒下,这个消息没有传出去,她依旧如常的主持军事会议,夜巡和备战。
她和莫朝阙一样,在人的包围中,做一个寂寞的人。
有时候,寂寞不是热闹,热闹的地方,更容易寂寞,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的寂寞,永远如影随形,销魂噬骨。
秦军攻城,是吕游死后的第五天,他们没有让吕游过完一个安静的头七,吕游这个老头,即使在生前都不入莫朝阙的眼,谁规定死后便要尊敬?
吕昭君没有出城迎战,她很想出城迎战,但是她已经举不起大刀,更别谈挥舞杀人了。
病来如山倒,祖父死后,她就病了,只能慢慢的调息,病不是说好就能好的。
吕昭君派出去迎战的是一个方面军,七千多人站在那里,可是阵前缺了主心骨,临时主将是一个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将,他老气秋横的声音再粗犷,也没法使莫朝阙感到一丝的威胁,白州也许就吕昭君能让他忌讳一下,其他人,不够格。
秦军已经失去了铁骑团,就是失去了利牙,只有爪子没有牙齿的老虎,并不可怕。
吕昭君虚弱的扶着城墙,给自己找着安慰,她的嗓子完全嘶哑了,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战鼓擂起,缓慢的,一下下的,响在所有人的心上,然后,是人类最原始的厮杀搏斗。
新的一轮洗牌,在这一战后,即将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