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风雨前夕(一)
陵王与穆王仅仅在达成协议的那天有过一次会晤,但通过使者,两人已经唇枪舌剑交往许多回。同父异母的兄弟二人如不共戴天的仇敌,只要能打击到对方,任何手段都可以用上。
权势害人,这话一点不假。流着相同的血,却被利欲所驱,亲兄弟刀兵相见,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在秦军停止攻击的空隙,陵王与穆王有过数次小规模的武装冲突,双方损失也不大,两个异性王和彼此的支持者自然不好意思打扰久别重逢的兄弟俩亲热,也就作壁上观。
中唐历294年3月,年刚过没多久,恢复实力的张彬不甘寂寞,在穆王多次邀请下,终于盛情难却,率新招收训练完毕的一万新战士和两千骑兵,浩浩荡荡出了一线天,直奔中都方向而去。
潜龙平原有萧明在家,他放心得很,定下一系列鼓励农耕,奖励商旅的政策后,便将一系列琐屑事扔给萧明跑路了。
他的主要目的是,解救被陵王软禁的外公与顾盼儿,至于明面上的借口光明正大——保护首都。
中唐虽然已经进入无主状态,篡位的陵王似乎不为大众接受,但在这个国家皇室还有血脉留存,多多少少掌握了一定兵马的情况下,没有诸侯敢跳出来大吼一声:“老子要称帝!”自然,中都仍旧是国家的象征,诸侯们怀着各自目的,必须多多少少表示对中都的关怀和自己对祖国的忠诚。这一点自穆王抛却前嫌出兵勤王后,诸侯们表现的尤其热切。
第六天,张彬来到离中都两百里的古县。这是穆王的地盘。穆王抛下架子,出城十余里迎接,欢迎仪式格外隆重,表现出来的求贤若渴令不知情的人也异常感动。
张彬很配合的演了一场戏,毕竟要营救外公和盼儿,没有穆王支持,会困难不少。
得知张彬到来,陵王也有表示,送来了一些金银珠宝和粮草军需,但数量少得不足以装备一个团。可见这个伪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
两个异姓王没有起兵攻伐已经是最好的见面礼了,张彬不期望他们也能送点啥玩意来。
当夜,穆王与张彬点烛长谈,内容如何外人无从得知,但从两人执手出门,表情愉快等状况看来,一定达成了某些协定。
勤王部队越来越多,尽管是散沙一盘,但也给中唐百姓带来莫大的期望,许多人对战争抱有盲目的乐观态度。
秦军依旧没有动静,只是和前线部队或者路过的勤王部队有些许小冲突,双方控制得比较好,知道现在不是全面开战的时候,没有演变成大规模的血战。
多么和平的一幕啊!
张彬到达古县的一星期后,勤王部队来得差不多了,陵王与穆王等几个派系代表联名发出请贴,在中都城外会晤一番,重新划分责任区域。
事实容不得他们拖拉,秦军活动逐渐猖獗,从小规模的战斗演变成中等规模,只要不是傻瓜就知道这是大战的预告。按照约定时间,这些一方诸侯在城外搭建的凉棚里会面了。
虽然陵王小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好歹也是称帝了,太寒酸徒然丢自己面子,而且又不愿屈尊迂贵亲自参加会晤,派舅父宁承德作代表,兼东道主,主持这次的商议。
宁承德很聪明的没摆出丞相架子,因为他知道在场诸侯没几个承认陵王称帝的事实,摆架子只会让人笑话,但又不能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天子的威风还是要露出来的。这可是高深的学问啊,一般人没几十年官场摸爬打滚的经验根本把握不准其中尺度,这也是陵王不愿亲自参加的原因之一。不过这对于宁承德这老狐狸来说,不算太难。
在宴会前,张彬接到陵王的旨意,封他为武侯,领潜龙平原。
心里知道陵王在曲意拉拢,暗笑他马后炮,但不要白不要,有个官面上名义总显得光明正大多了吧。
也不跪拜谢恩,微微一鞠躬算是感谢。闹得主位上的宁承德没面子得很。连他的主子都没放在眼里,还说他这个伪丞相?
穆王赏识的望了张彬几眼,继续和那些仰慕他仁厚名气而过来拍马打屁的人敷衍。宴会上出现了喧宾夺主的一幕,穆王身边聚集了不少人,而宁承德身边连只苍蝇都没有。
宴会开始,例行举杯说了一大通废话后,毫无营养的开始。
玩政治的说的话,除了第一句你好可能是真的外,其余的信十分之一都会吃亏,张彬同志这一次深有感触,平日里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打得死去活来的两人竟然在宴席上称兄道弟,仿若失散多年的亲骨肉。其精湛演技足以令好莱坞大牌们羞愧自尽!
宁承德虽然很不爽别人对他的冷淡,但脸上还得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笑容,这个老狐狸装出来的笑脸还是蛮有亲和力的,要不是张彬知道他是什么货色,还真会以为这是个慈祥的老者,忠厚的臣子。
宴会吃得很愉快,老狐狸们都知道如何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一些经常能和秦军亲近的机会自然不肯去争取,乱世之中,谁不愿意当个缩头乌龟保存实力。敌消便是我涨,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秦军,还有和自己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这些诸侯们。
很快,到了划分负责区域的时候了。
宁承德举起酒杯,向众人遥遥敬了一圈,道:“诸位能在国家为难存亡之际,前来为国效忠,为民出力,在下代表中唐五千万百姓,感谢各位。”他一仰脖子,先干为敬。
客座的诸侯们满脸赔笑,连说应该,但心里都起了一层疙瘩,陵王那窃国之贼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帝了。
这年头不怕不要脸的,就怕死皮赖脸的,这话一点都没错。
“秦贼猖獗,侵犯我国,百姓遭殃,君王蒙尘,实乃吾等臣子之恨。”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将坐席众人说成是中唐臣子,而陵王则是那个蒙尘的君王,虽然没人愿意承认,但总不能说我不是中唐臣子吧,那样的话就是典型的叛国,这么多人眼巴巴望着你的地盘,就等你这么说了。
大逆不道的帽子是扣不得的,只好忍气吞声默认了。
穆王眯着眼,食指中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靠在椅子上,表情慵懒,但他身份特殊,没人敢说什么。
按理说,穆王比宁承德更有资格来划分责任区,皇室血脉和仁厚的名声更让人信服。
宁承德望了穆王一眼,心里暗恨这扮猪吃老虎的家伙骗了自己那么多年,但不得不试探着问:“穆王殿下,这守备责任区还是您来划分吧?”
穆王摇摇头,谦和的笑道:“宁先生划分吧!”他不称呼丞相,隐晦的表明自己不承认陵王篡位登基,宁承德暗地里咬牙切齿,却说:“殿下信任老臣,那老臣便开始了。”
穆王微微颔首。
张彬对这些明争暗斗没兴趣,只要知道自己的防区在哪就行了,反正自己是为了救人而来,他们狗咬狗不关自己事,没必要牵扯进去。
侍者将酒宴撤下去,大厅里空出一大片地方,然后搬来了一个用沙土堆成的地势图。
诸侯们凑过去,眼巴巴的看着地势图,上面插满了小红旗和绿旗,一面小红旗就代表秦军的一个团,中都附近数百里,都被小红旗包围着。
宁承德手中棍子虚指,道:“诸位可以看到,京城危在旦夕。前线的前贼共有一十三万,六十多个主力团,在他们的后方,还驻扎着数目不详的援军,估计数目不下于前线的秦贼。”
他指了指绿旗,道:“我们共到了二十七个勤王部队,加上陛下直属的第四集团军、镇北王、镇东王所属,能够真正投入抗秦的仅有二十万。”
“我方战线比秦贼要长,兵力不足且分散,各部队配合也不默契,处于被动劣势状态。”
张彬站在角落,听完宁承德这番话,陷入沉思。
勤王的诸侯们为了保存自己实力,大部分仅仅派来一个团两个团,待划分完责任区后,便将防备任务扔给手下部将,自己则拍拍屁股回老家。这二十万军队还要防备后方的起义军落尽下石,又没有威望足够的人来作为主帅,没有统一的调遣部署,散沙一盘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了胜仗的。何况部队不管在素质还是纪律,都比秦军差几个档次。
中唐的前景不容乐观。
划分责任区开始,大厅里瞬间变成菜市场,谁都不愿意和秦军那些声名远播的名将对敌,都希望分一个既安全又有油水的地方,这种地方何其的少,还不抢破脑袋么。
如果不是碍于自己是一方诸侯,有面子的人,恐怕当场就扭打起来了。
轮到张彬时,他瞟了一眼宁承德,这个老奸巨滑的狐狸和蔼的向他微笑示意,一副尽弃前嫌的模样。
“侯爷手下兵强马壮,就承担青州的防务如何?”青州是整个战线最吃紧的战区,秦军主帅就在青州一带,兵多将广。青州就像一张烧红的铁凳子,谁坐上去都会屁股冒烟。
张彬毫不在乎,淡淡道:“可以。”普通人坐上去会屁股着火,但铁屁股坐上去的话就说不定了。中唐二十万抗秦部队,有一万二是张彬带来的,这就是他的铁屁股。
烫手山芋被人拣去了,其他人放心不少,好一阵你争我夺后,责任区划分完毕,摆上一个香案,诸侯们宣誓结盟,一个疏散的抗秦同盟算是组成,但这个同盟的前途和未来,用大拇指都能想出来。
穆王带来了两万零州兵和一万起义军部队,防区分在张彬的旁边,也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一系列程序下来,天已经黑了,诸侯们在陵王提供的住所休息,第二天便赶赴各自防区。
张彬回到房间不久,古君便来通报:“宁承德求见。”
宁承德换下白天穿的那件宽袖朝服,换了一身灰色的丝绸衣裳,看上去就像一个和善的老翁。
“请坐。”张彬将宁承认迎进房间,倒上一杯茶,不冷不热的招呼。
“侯爷对本相还有些偏见?”宁承德泯上一口茶,缓缓说道:“侯爷接受陛下封赏,便是本相的同僚,理应放下成见,一心为国效力,陛下明察秋毫,侯爷的功劳,陛下势必会有厚赏。”
“宁先生谬赞了。张彬尽管才疏学浅,却也懂得为国效忠,再说张某势单力薄,未有寸功,哪敢要封赏。”
意思说得很明白,保家卫国不用你家陵王说我也会做,但要我承认你是皇帝,那是痴心妄想,你的所谓封赏我也不稀罕。
碰了个硬钉子的宁承德老脸微红,有些尴尬,久居高位的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憋屈狼狈过,先是被裂土自封的诸侯们藐视,然后主动炮橄榄枝却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拒绝了,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侯爷的心意,我明白,对了,这是侯爷外祖父卫老将军托我带给你的包裹。”
宁承德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青色的小布包裹,放在桌子上,施施然离开。
打开包裹,里面是外公居家常穿的一件灰色长袍,还有一个粉红色肚兜,不用想,是盼儿的。
古君从门外走进来,他在外面听到了谈话的全部内容,心里憋着一股火,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后,那股无名怒火更是汹涌,道:“将军,让我去教训教训那老贼!”就要冲出去抓住宁承德暴打一顿,张彬道:“如果水韩在,他就不会这样啊!哎!”
古君刚俊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一双眼睛也有些湿润,可以看出他和死去的水韩有着很深感情。
“将军,属下鲁莽。”他低头认错。
“好了,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不要让别人来打扰我。”张彬语气低沉,声音里含着无限疲惫,让古君内心的更加愧疚。
“是!”古君带上门出去了,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灯和面对油灯发愁的忧郁青年。
桌子上摆着的包裹,似乎在嘲笑他是一个无用的人,竟然保护不了自己的亲人和爱人,父母惨死,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公这唯一亲人,却被陵王软禁,就算自己为一方诸侯,若不能解救外公和盼儿,便是以后拥有天下,也不足以弥足遗留的遗憾。
正当他出神之际,外面隐约传来一阵争执声,不时还夹带着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张彬一肚子火正没处发,突然被打扰了,就像汛期的黄河水找到泄洪点一样,怒气可揖的冲出去,寻找声音来源。
一队穿着中唐军服的士兵和古君等黑衣军士兵对峙,就差没刀兵相见了。见张彬出来,黑青着脸,黑衣战士很识趣地让到一旁,行一军礼。那队中唐士兵见正主儿出来了,不再和黑衣战士们纠缠,小队长走前一步,道:“张将军,我家将军邀您一聚。”
“谁?”
“曹武曹将军!”士兵自信满满,以为曹武两个字就足够镇住这个流放犯出身的家伙,令他不可忍受的是张彬只是微微抬起眼皮,恍然大悟般说:“噢!听说是很好,很强大!但是我不认识什么曹武啊,要想见我就让他自己来!”
小队长脸色变了,一直以来他仗着是曹武的亲兵队长,骄横跋扈没人把他怎么样,没想到在这吃了个钉子,人家直接藐视自己主子,对于一个奴才来说,主子被侮辱比自己被侮辱还要严重许多,更加不能忍受,就像当着一只忠实的狗打他的主人一样。
“张将军,我家将军诚心相邀,你只要跟我们去便是,去了便认识了。”他忍着愤怒,尽最后一分努力。
张彬瞟了他一眼,目露无限不屑。